胡骄一个人孤单单地呆在会议室里,桂兰来过,送了碗鸡蛋汤面。
也没劝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他发呆。

“人都走了?”因为抽烟太多,胡骄的嗓声有些沙哑。

桂兰点点头,“陈老红军给县委李副书记打电话,通报了一些情况,现在人已经走了。”

“李书记怎么说?”

桂兰摇摇头,“他没让乡上的接电话,听白亚超猜,李书记只是安慰老红军,应该没有具体指示。”

胡骄掐灭手里的烟头,“改道!按原方案宣传,我亲自去县里。”

桂兰急忙站起来,“不行!你现在不能去,我觉得还是先把消息透露出去,看看反应再说。”

胡骄摇摇头,“我现在去,还能争取主动,如果不去……嗨,不去也行!”

桂兰点点头,指着面条说:“先吃点,呆会我们一起去李下村,再跟老红军们谈。”

面条吃到一半,白亚超冲了进来,“胡书记,县委铁书记的电话。”

胡骄甩下筷子,急忙冲出去。

“铁书记,我是胡骄。”

铁向前没有大发雷霆,声音非常平稳,“有个记者,省报驻凤凰站的,写了一篇报道,内容是你们下午发生的事,详细记录了你跟老红军们的谈话。稿子已经发到省委宣传处,你……要有心里准备。”

胡骄轻轻地放下电话,转身,像一阵轻风,幽幽地飘回自己办公室,路上桂兰和白亚超都不敢出声惊动他。

陈喜来。

胡骄心里闪过这个名字,心里一阵凄然。他不是没意识到班子里的人员泄密,也猜到了跟陈喜来有关。

只是一直没有肯定,而且也确实轻视了陈喜来的手段。

想不到下午的谈话,被人录音,还交给省报的记者。有省报记者的出现,那陈喜来后边的人物,已经呼之欲出。

凭陈喜来,哪能请动省报记者,而且稿子还直接跨过县委、市委两级直达省委。

吴昊啊。

胡骄脑子里出现这位县长大人,已经调到省委办公厅新闻宣传处的刘洁也在想着这个名字。

每天省报的牌面文章,涉及到全省党委政府的,都要先经过她这儿,不论是批评或表扬,根据文章的内容,她先提出意见,请宣传部长、副省长、副书记或者直接由省长书记过目。

下午接到丈夫的电话,说是请朋友写了篇新闻稿,让她好好把关。

看完这篇稿子,刘洁光亮的额头瞬时黯淡,她现今的职务,有点类似省委对外新闻发言人,正处级,现今的宣传部长、省委办公厅秘书长,都是从这里升上去的。

胡骄,新闻稿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

很明显,这是一篇犀利的新闻评论,刘洁不用开动多少脑细胞,只要此文一发,胡骄就算能勉强过关,三五年内,也别想有任何上升的机会。

刘洁头痛,非常头痛。

如果驳回,或者压下不报,吴昊会怎么想?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平时为人,看似滴水不漏,实则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

自从凤凰办案回来,吴昊不知从哪里听来风声,说她与胡骄有点不明不白,刘洁不可能主动跟他解释什么,本来没发生任何事情,这样解释算什么?

而吴昊也没有询问,他听到了,记在心里,假装风轻云淡。

现在,摆在面前的新闻稿,就是一篇质问,无声的质问,锋利的质问。

刘洁报上去的,其他省委领导基本不会驳回,这是惯例,而且大多数领导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仔细把关,除非某件特别的事情,或者某些特殊的政策,再或者涉及到某位预先需要提拔、处分的干部。

所以大多时候,刘洁报上去的新闻内容,基本上一路绿灯。

胡骄知道刘洁现在的职位,他好几次拿起电话,最后又懊恼地丢下电话。

刘洁同样提起几次电话,她想打给吴昊。

沟通?解释?替胡骄求情?

不论脑子里闪过哪种念头,都不合适。

刘洁必须按照吴昊给的问题进行选择,要么上报,澄清跟胡骄的关系,要么不上报,不论什么原由,说明跟胡骄确实有关系。

至于什么关系,刘洁相信,吴昊不会对此感兴趣,也绝对听不进去。

刘洁最终拨打了号码,吴昊的父亲吴诚静。

在电话里轻描淡写把事情说透,知子莫若父,刘洁以儿媳的身份请示长者。

吴诚静听完刘洁的话后,“我知道了,暂不上报。”

挂了电话,刘洁轻轻地叹口气。

刚要继续看稿,秘书进来,说宣传部副部长有请,并且,让她带上今天的新闻审查内容。

刘洁心里格登一下,神情显得特别古怪。

不管这一夜如何漫长,始终会慢慢消逝,于胡骄来说,这是人生第一个最难熬的失眠之夜。

于刘洁来说,往事纷飞,错综复杂的情绪,如野草般蔓延心头。

谁也不会解释。

1995年4月27日,南诏日报,党风廉政建设副刊,发表一篇新闻评论,题为“老红军棒喝新书记”。

文章先是详细介绍了铁树革命教育基地的立项申请,以及项目建设方案、意义,一直到先期宣传工作,以及铁树乡党委政府的某些作为,正面宣传省隧道公路工程,背里指使乡干部吹阴风,以封建迷信思想扇动群众闹事,意图推翻隧道方案。

当天早上,省委书记常爱军批示,由凤凰市委派出工作组,针对该事件进行调查,落实情况,上报省委。

晚上,凤凰市委秘书长孙世镜领头的调查组抵达仝县。

铁向前抽完第五支烟,他最终选择了胡骄。

黄玉也选择了胡骄。

调查组第二天返回市委,下午由市委书记田富民亲自前往省委,就铁树革命基地引发的事件,亲自向省委书记常爱军汇报。

凤凰市委将此事定性为,工作方法不当,处置事件不妥。属于年轻识浅,没有基层工作经验所致。建议仝县党委会撤销胡骄同志仝县县委员、铁树乡党委书记职务。推荐桂兰担任党委书记,胡骄同志任铁树乡党委委员,常委,副书记,副乡长,代理乡长。

省委书记没对处置意见提出异议。

第三天,仝县按照市委文件,召开常委会,认真落实了市委的建议,经常委会决定,免去胡骄仝县县委委员,铁树乡党委书记,任命胡骄同志任铁树乡党委委员,党委副书记。

胡骄同志担任铁树乡副乡长,代理乡长。

免去陈喜来同志铁树乡党委委员,副乡长,任命陈喜来同志担任仝县气象局副局长。

常委会同时讨论通过,成立铁树乡革命教育基地建设指挥部,由吴昊县长任总指挥,两位副县长任副指挥。

指挥部成员,由铁树乡代理乡长胡骄、县建设局长、县教育局长、县交通局长、县文体局长组成。

下设办公室,由胡骄出任办公室主任。

工程采取的方案,先期的道路施工,由仝县至铁树乡公路加宽扩大为二级公路,双向双车道。

第二期的教育基地选址红军墓,修建陈虎将军事迹展馆,塑造陈虎将军骑马铜象一座,四十八位老红军冲锋铜浮雕。

工程分为两部分,于五月一日正式招标。

招标结束前,胡骄与桂兰相互交接工作,在桂兰的坚持下,两人只是换了办公室的牌子。

招标结束后,铁树乡党委政府的工作重新回到日常轨道上。经铁树党委推荐,由原党委办主任刘师群出任副乡长,经县委政府同意后,刘师群任铁树乡党委委员,副乡长。

陈喜来一个人前往县气象局报道,从新闻报道的第二天,他就没再出现过。

听说走的时候,一个人搭货车离开。

陈福来和陈寿来连续几天找胡骄喝酒,胡骄没事,他两人却醉得一塌糊涂。

工程队进入实际堪测阶段,这期间胡骄的工作陡然加剧,涉及到沿路村民的林木赔偿,具体由胡骄出面。

兴许因为胡骄挨了一顿挂落,这次涉及到的村民没有刻意为难,基本上按照相关政策领取补偿,也没有提出任何非分要求。

一直到六月一号,沿路施工的堪测完成,相关补偿协议也全部到位。

铁树乡也跟着召开人代会,胡骄顺利当选为铁树乡人民政府乡长,陈寿来当选副乡长,陈福来当选副乡长,刘师群当选副乡长。

第二天,由凤凰市、仝县电视台联合报道,铁树乡革命教育基地破土动工的典礼。

市委书记田富民亲自出席开工典礼,并发表讲话,强调建设教育基地的重要意义,是为了继承和发扬老一辈革命家们的优良传统,通过学习他们的事迹,培养爱国主义情操。

田富民最后对工程提出要求,一定要保证质量,保证工期。

胡骄没有出席开工典礼,主要是安排施工队进场,按施工方要求,共有十个施工队进场,同时开工,力争在四个月内全面建设仝铁二级公路。

事关施工队的后勤伙食,请人做饭、买菜,施工人员临时搭建的帐蓬等等。

胡骄在这边忙得焦头烂额,胡建国在红江一直替儿子捏把汗。这一个多月以来,他甚至没有主动给胡骄打过电话。

胡建国始终认为,不经历风雨,不会见到彩虹。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原以为吴昊经过一系列事件,应该没有必要主动挑刺。

而且还把事情做得那么绝,不经市县,直接把稿子交到省委。

万幸田富民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撤除了胡骄的书记职务,如果添上一笔党内记过处分。

那胡骄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田富民的侄女儿,田春春今年刚刚毕业,按当初的志愿,是分到红江市委机关工作。

田春春刚刚拿到南诏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证书,就接到了红江市政府的通知,红江市政府办公室,秘书科,机要秘书。通知要求田春春于七月十日前到市政府报到,办理相关手续。

李爱菊根本没有时间关心儿子,胡建国不说,她也没时间去打听儿子的消息。

马孝武近段时间的表现,可以用“扎眼”来形容。

成绩突飞猛进,每天按时上下课,学习用功刻苦。接近期末考试时,通过几次摸底测验,马孝武的总成绩已经冲入全班前五位。

事出反常必为妖!

李爱菊没有因马孝武成绩飞升而放松警惕。

如果照孝武现在的成绩努力下去,红江五中再多出一个十大名校生,应该不是难事。

这天是周一,李爱菊早上没课,这两天保姆请假回家,所以大清早,她不得不起床做早点。

胡建国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以前在凤凰的时候,不时还要陪酒局,时常喝醉。

现今当了市长,在酒桌上不用刻意迎合,这酒也渐渐戒了,实在避不开的场面,也用红酒替代。

几个月下来,胡建国早上六点起床,锻炼身体,七点半吃早点。

八点钟车来接他,开始一天的行程。

李爱菊闲时无事,喜欢阅读一些医疗著作,胡骄小时候感冒发烧,通常都由她亲自打针。

所以家里常备了医疗保健箱。

看看时间,胡建国没回来,李爱菊明显感觉到四肢乏力,头昏脑胀,做完早餐后,一个人倦在沙发上,拿体温计测量。

正好碰到胡建国进门,一身黑色的运动衫,几个月固定的锻炼,原先有些发福的肚子,已经慢慢平复。

“爱菊,不舒服?”

以往保姆会备好擦脸的毛巾,今天李爱菊脸色明显不好,胡建国顾不上一身汗,抢到妻子身边。

“可能昨晚染了点风寒,发低烧,呆会我自己打一针,快去洗洗,一身汗臭。”李爱菊推开丈夫,自顾着开始配药水,拈酒精棉球。趁着胡建国洗漱的空当,反手找准位置,在屁股上扎了一针。

胡建国临出门时,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先送你到医院?这段时间看你这么累,比不得年轻时候啊。或者直接请假吧,好好呆在家里休息?”

李爱菊摇摇手,“你去吧。我没事。”

胡建国拗不过她,只得打开车门,绝尘而去,今天他的行程排得很满,之前经省委批准建设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一大摊子事情等着他处理。

等胡建国离开后,李爱菊重新锁上门,打算回去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中午再去学校。

直到中午十一点,她才被电话吵醒。

她们家安装了两部程控电话,卧室里的座机,只有胡建国的秘书和市委几位常委知道,不是要紧事,通常不会有人拨打。

另一部座机电话,一部在书房,一部分机在客厅。

李爱菊打的药水有安定成分,所以电话铃声被卧室隔断,稍微睡得沉些,便不容易被铃声惊醒。

李爱菊刚拿起书房电话,耳边立即传来一阵惊惧的女声,“天了,李老师,你终于接电话了。”

马孝武没来上课!

从早自习,一直到第二节结束后的课间操,都没人看到马孝武。李爱菊特意跟几位任课老师打过招呼,只要马孝武有什么出奇的举动,一定要通知她。

何况是旷课,没跟任何人请假。

李爱菊心里一凉,不会是……

打电话的老师说,她一直在拨电话,可一直没人接。刚刚派了两名跟马孝武平时要好的学生去他家找人,回来后,马孝武的父亲说他昨晚就没回家。

出事了!

李爱菊又急又悔,早知道不回卧室睡觉,就在客厅里小憩。

再不顾上收拾,胡乱套了一身衣服,头发随意扎成马尾,拎上手提包冲出家门。

李爱菊在心底暗暗祈祷,千万不能让孩子出事。

黑三被杀一案,已经初步查清案情,是三名年前释放的劳改犯所为,据说这三人都跟黑三有仇,以前被他砍伤过,还有一人的弟弟,被黑三砍断脚筋,直到现在仍然不能正常行走。

可这三人目前在逃,一直没有抓捕归案。

马孝武昨晚没回家,肯定是得到消息,要么是杀黑三的三名罪犯出现在红江,要么是其中之一回来。

不论哪一种情况,李爱菊都不乐观。

要么马孝武伤人,触犯刑法,要么他被人伤,担误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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