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本座就费点jīng神与你慢慢解说吧。”那轿子中的人似乎打了个呵欠。“当rì去救少帮主之时和那凶手一战虽然惨烈,但最终应该是胜了,而且必定是击杀或者是擒下了凶手。若是那凶手重伤遁走,他们也绝不敢还留下慢慢掩埋尸体。但后来变成如此状况,分明是内讧。”
“内讧?为何?”白老帮主虽然也隐隐早有了这感觉,但却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其他人若为争功夺利还好说,但灭怒大师乃净土禅院护法金刚,方外高人,视名利如粪土,怎可能和那些江湖中人一般动辄互相残杀?”

“本座也视名利如粪土,难道你觉得本座就不会杀人么?嘻嘻。”轿中人笑了,声音像只毒蛇在吐弄自己的信子。“你当真以为那些自称四大皆空的秃驴便什么都不求了么?求佛法,求自在,求解脱,一样的是求。只要遇见他要求的,想要的,他一样的可以杀人,最多杀得名正言顺点,拿套说辞来自欺欺人罢了。至于我堂的胡香主么,嘿嘿,头脑也算够用了,就是xìng子太过心急,想为我堂立功心切,尽快借此将你们洛水帮给耗空,说不定你帮中人还有些是明中暗中死在她手上的。不过最后她死成那样,也算有趣。嘿嘿。吴堂主,你驭下无方啊,平rì没有和胡香主多加练习么。怎么让她一cāo就死?”

这位大师的话毫无遮拦,连吴堂主的脸sè都不大好看起来。好在白老帮主似乎早知如此,并没什么反应。

“他们在那黑木妖林中困了足足两天之后才开始动的手。姑且不论他们之中是谁,又如何去触发了这二十年前余下的妖阵,能在这两天中还相互隐忍,相互设局算计,只能说明除了灭怒那秃驴和胡香主两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人,三人相互顾忌,这才能将场面拖上这么久。至于那云州蛮子不过一投机取巧之人,最后化身妖兽,怕是强引兽魂入体已神智不清,只能沦为其他人的棋子罢了。那什么自号大侠的,更是一听便知是其蠢如猪之辈。所以说必定还有一人与他们互相牵制。而且最后这人笑到了最后,说不定还和那凶手互相勾结。”

“这人是谁?”白老帮主沉声问。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么?”这声音啧啧两声。“当rì和那凶手一战死了如此多人,而且死状都惨烈不堪,却没有人逃走。也许贵帮高手还忠心可鉴,但是那些请来的江湖客绝没有如此坚毅的心志,那就只能说不是他们不想逃,而是那凶手实力惊人,让他们连逃也逃不了。结合这凶手之前所作所为,更是可以确定这点。偏偏最后剩下的那几人还能最终得胜,有两成的可能是他们突然找到了这凶手的罩门或弱点,有超过七成的可能则是白老帮主你之前备下的那张灵符终于被用了出来。龙虎山张天师亲手所绘的乾天锁妖符之下,那自然是世间邪魔无所遁形,无论是人是妖也只有俯首就降。”

“...难道你说那剩下的最后一人是那用了灵符的道士?”白老帮主并不笨,马上就明白了,但是旋即又摇头。“没那可能。那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野道士,连符箓都只能勉强绘制中品,不过是没的选择而临时滥竽充数找来的,能不能用出那张上品灵符还未可知。就算真借助灵符之力捉住了那凶手,他一不得正统道法的野道士,怎会解除张天师亲手所制的灵符?而且那野道士身手也不过三流,便是李玉堂也能轻松将其斩杀,胡茜和灭怒又怎会顾忌他?”

“本座便说那留在黑木妖阵当中的标记怎的如此有趣,原来是个年轻人。果然果然,若是些糟老头子,心机是深沉了,却就没这么有趣了。”

轿中人也对这道士的真面目有些吃惊,马上转而又笑了起来。“如此说来,本座更有把握了。我们要不要赌上一赌?本座有法子现在马上就能证实给你看,若是本座错了,那凶手便由本座给你捉回来。若是真如本座所说,让你身边那美人陪一晚就好。她刚才好像对本座颇有兴趣的样子,所以弄的本座也对她有了些兴趣。”

白老帮主和身边的美人的脸sè一起变了变。不过只稍微犹豫了一下,白老帮主就点了点头说:“好。”

美人的脸sè更难看了。不过旋即也恢复了正常,还能微微带着那种长年训练出来的浅笑,只是脸sè稍微有些苍白。只可惜她并不知道这一晚意味着什么,否则她绝不会还笑得出来。

白老帮主当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变了脸sè。不过终究也只是变了变脸sè而已。连这个帮主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坐多久,一个颇为喜爱的玩物,终究也会被别人连同那些权势金钱一起落在别人手里,和现在送人也没什么分别。

轿子里的声音似乎显得很满意:“好。那就速速去将那李玉堂的尸身给本座带来吧。”

这时候一旁的吴堂主突然一行礼说:“此番灭怒和尚身死,净土禅院势必追查,若是被他们发现了大师这秘术恐怕会对大师有些不利,还会牵连到我堂在青州......”

“不会牵连到你头上来的。滚开吧。这些人爬得越高,胆子却越小了。我看你就不该从你娘的肚子里钻出来,这样就什么麻烦都没有。要不要我再向总堂主说将你调回天机营去打磨零件锻炼锻炼胆量?”

轿中人甜腻腻的声音飘了出来,立刻把吴堂主的话给压了回去。吴堂主瘦削的脸上一阵阵地青紫,也只能退立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没过多久,李大侠那两大截四小截尸身就被搬到了大厅里来,其他仵作和帮众也都退了出去。

为了尽量保持住当rì的模样,仵作并没有将李大侠缝起来,连裤子都没给他穿上,李大侠依然还是那副伸指yù写,死不瞑目的悲壮模样。

“死到临头也不忘给自己开脱,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么?这人蠢也蠢得如此有趣。可惜了可惜了,若是此人未死,本座便自要将他好好玩玩,先让他于闹市中和十头母猪轮番交合上三天三夜,再...咦?”

轿中人并没出来,但似乎把外面所有的境况都看得一清二楚,还啧啧有声,对李大侠非常的有兴趣,突然间又发出一声惊咦,似乎发现了什么古怪:“这爪痕...?”

白老帮主也是数十年刀山火海中走过来的,眼力自然不差,能看出这将李玉堂撕裂的爪劲不凡:“随手一击罡气便破体如摧枯拉朽。这凶手武艺已入先天至境。若非如此的大高手,又怎能将如此多人一一虐杀?”

但是轿中人的眼力很明显比老帮主更好,笑了笑就说:“不,这不是什么罡气,这是净土禅院的大威天龙降魔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灭怒和尚居然是为了此事而动手的么...,连我之前都以为是哪位魔道高手兴之所致来剥剥人皮玩耍,原来竟然和那帮秃驴有关?好好好,有趣有趣,此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正好这蠢货刚和女人交合之后便被腰斩而死,jīng气怨气执念混合郁结不散,就算隔了些时间了,也可让我们看看他临死之前印象最深的究竟是些什么,说不定便有那凶手的样子,还有那最后得胜而去的人。”

软绵绵,甜腻腻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带着好像能把人融化了似的奇异味道,白老帮主和吴堂主还好,白老帮主身边的美人却有些站不住了,她满脸的冷汗,面sè苍白,全是依靠在白老帮主的椅子旁才没软倒。而地上李大侠的尸体却是真的在融化,那已经僵硬了的残骸居然开始像遇热的猪油一样在缓缓变软,被莫名的力量挤压,搓捏在一起。

扑哧一声,像是被大力挤破了一个水袋,李大侠身躯里那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已应该干枯凝聚成了固体的血全部一起喷了出来,在半空中洒成一片黑红sè的雾气,然后李大侠的双眼也从那已经变得和个被人捏了一把的包子一样的头颅上飞起,飞入这黑红雾气中炸开,一些朦朦胧胧的人影就从这雾气中慢慢出现,逐渐清晰。

先是一脸怒容的高大和尚,然后是全身笼罩在盔甲中的冷漠身影。这两个人影虽然也能明显分辨出来是灭怒和尚和胡茜,不过面貌都有些走形,连威猛骇人的灭怒和尚都看起来有些jiān诈之意,特别是他们的嘴巴都在一张一合地说话之间喷出些污血,屎尿之类的东西来,诡异莫名之间又显得有些荒诞可笑。这两个人影之后浮现出来的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嘻嘻的神sè,那笑脸在血雾中忽而变作一团恶心至极的大便,忽而又变回笑脸,只是这笑脸无论如何看都是恶心无比。

“有趣,有趣。这人蠢到一定地步之后果然也有趣得很,可惜可惜啊,死得太可惜了。”轿中人看着这些浮现出来的古怪人形好像非常的开心,哈哈大笑,声音像是锅煮开了的毒糖水一样将自己的气息朝四周所有人的耳朵里心里蔓延。

“当真是这小子......”白老帮主原本就已经yīn沉无比的声音更是yīn沉得吓人。虽然有些走形,他还是认出了这个不断在大便和人形之间变幻的年轻人,那正是他之前请来的野道士。

这时候又有一个身影在血雾中浮现出来,这是个白sè的小小人影,这个人影比之其他三个更活灵活现,看起来几乎真有这样一个人在血雾中一样,而且一出现就将另外三个人的身影给冲散了。随着这身影的逐渐清晰,大厅中的笑声,话声,呼吸声都完全安静了下来,看到这个人影的人暂时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个只身着一件单薄白衣的少女,一头漆黑的乌丝长发披肩而下,不着丝毫的装点和修饰,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身,却是美到了极点,媚到了极点,圣洁到了极点,连她周围黑红sè血雾好像都褪去了腥臭,成了仙家圣境的白sè云烟。

少女巧笑兮然,似乎在翩翩起舞,只是随着她的动作周围血雾中一些朦朦胧胧的人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然后少女的随手一爪,一道巨大的爪痕就将整个血雾都切割开来。

被切开的血雾慢慢在空中消散,地上李大侠的尸体已经成了一大团仿佛干枯了的大便似的东西。大厅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回味刚才那一幕。

白老帮主身边的美人一脸的颓丧。身为女人,还是一个很漂亮也很懂得利用自己漂亮的女人,对刚才那个小小的白sè身影的印象尤其深刻,原来自己一直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一时间连那即将被送去陪人的事好像都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

一旁的吴堂主一脸的呆然,嘴唇微张,一丝唾沫顺着下巴一直滴到了胸口的盔甲上也浑然不知。刚才那个血雾中的白sè少女让这个终rì沉浸在机关算计中的老男人也突然想起了这世界上还有更多更好更有趣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但失态的也仅止于他们两人了。白老帮主的脸sèyīn沉得能挤出墨汁来,一双眼睛却红得像烧炭,刚才那些被少女切碎的血雾人影虽然很模糊,别人也许分辨不出来,他却是能认出的,尤其是曾老护法,胡护法那几个影子。

“这女子便该是残害我儿,杀我帮中兄弟的凶手了?”白老帮主沙哑着嗓子,看着轿子问。

轿中人却没有开口。他好像也被那白衣少女的身影给震慑了,迷住了,一时间回不了神来。那抬着轿子的四个男子却居然还能是一脸的漠然,好像没看到什么东西一样,只是他们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因为他们肩上的那顶轿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轻轻的摇晃。一开始还是轻轻的,随即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那轿子简直好像在那四人的肩膀上跳起了舞一样,如果不是这四人足够高大健壮,手上也抓得足够稳,这轿子恐怕早就跳到地上去了。

“有趣啊有趣~!好久没碰见过这样有趣的事了~!有意思啊有意思~!”

轿中人终于开口了,不过这声音已不再是之前那样糖水一般的甜腻腻,好像这糖水突然的熬干了熬焦了连锅都烧穿了一个洞,尖利而竭斯底里,好像是一个疯子在尽情地发泄。一旁的吴堂主也被惊得回过了神来,目露惊恐地看着这好像随时要飞出去的轿子。

“怎么?你认识这女子?”白老帮主也发觉了不对。

轿子的动静逐渐地平复了下来,轿中人好像也发泄得够了,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他似乎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依然用那慢悠悠甜腻腻的声音说:“当然不认识了。只是这事实在是太有趣了,你也该知道本座最喜欢有趣的东西,碰见这样有趣的事难免会让本座高兴。”

“你说的没错,这女子就是杀你儿子杀你帮众的凶手。还有之前那个野道士,这两人该是串通到了一起的,你自己去追查就是。本座今rì施术有些疲劳了,遇见这样一件有趣事难免也有些兴奋过头,就暂借你地方歇息歇息吧。”轿中人说完这一句,抬轿的四个男子就齐齐转身,抬着轿子朝着外面走去。

白老帮主皱着眉头,却没有开口再说什么。他当然能听出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轿中人没有说,那也就没有人能逼他说。好在他也不需要再去弄明白这凶手和他会有什么关系,只要知道了模样,还有那个年轻的野道士是同伙,这就可以了。

“对了,美人,怎么差些将你也忘记了呢。本座今rì有些兴奋,快些来陪本座休息休息吧,本座要慢慢与你说说贴心话儿。”

轿中人的声音远远传来,还呆在白老帮主身边的美人忽然全身一震,就朝轿子所出去的方向走去,但她脸上却是一脸的惊骇,只是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白老帮主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继续低头沉思起来。

一时,大厅中就只剩下沉思中的白老帮主和吴堂主了。吴堂主有些发怔地看着轿子抬了出去,他自己却没有跟着走,而是转头看了看白老帮主,犹豫了一下,走上来说:“嗯......白老帮主,魏瑟大师既然已将凶手给查了出来,接下来的追查通缉消息便可以我神机堂遍布天下的分舵来散步出去,此事不需劳烦帮主费心。只是帮中这折损了这么多人手,未免有宵小之辈趁机而动,不如趁魏瑟大师在这青州坐镇之时将我神机堂的人手调派来帮......”

“今天你带那条蛇来其实是想迫我就范的吧?”白老帮主忽然抬头说。

“咦?”被白老帮主的眼神一照,吴堂主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脸sè很有些不好地笑了笑。“白老帮主何出此言...兄弟我不过是担心贵帮最近...”

“不用担心了。如今洛水帮jīng英尽失,人手凋零,人心浮动,在这人吃人的江湖上肯定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已是朝不保夕。”

吴堂主又是一怔。这话当然不错,实际上他就是急于想着来吃这最大最先的一口才来的。只是这话被白老帮主亲口说出来好像又有点古怪。

“儿子死了,一班老兄弟也死了,我这一个残废的半死老头也没什么好盼的了,这一份基业我也不想要,也要不了了。所以我已经着人去请青州各大门派掌门,世家当家,还有州牧大人。我想他们马上就会到了,等他们来了之后我就要当众宣布解散洛水帮。所有洛水帮的地契,产业全部请州牧大人代为保管,作为赏金通缉杀害我儿子和兄弟的凶手。你们神机堂若是想要,便自己想办法去抓那两人吧。”

“咦?这...这...这怎么可以?”吴堂主已经目瞪口呆。

“我觉得可以,那就可以。”白老帮主那一直以来因为愤怒,焦躁,悲伤而浑浊散乱的眼神此刻又清亮坚定了起来,他能感觉到那久违的活力,生机又重新灌注满了这个老旧残缺的躯体,此刻他有一种回到了那混一口饭吃就能持刀杀人的年代的错觉。

原来一无所有才能给人以真正的力量。白老帮主笑了。

“你...你...”吴堂主已经彻底的进退失据,他甚至升起过马上就要在这里将这残疾老人杀死再去慢慢收拾残局的想法,但是他不敢,那位大师说得没错,爬的越高的人胆子会越小。

“对了,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我给你个忠告。”白老帮主用有些可怜的眼神看着面前这个笼罩在盔甲里的干瘦男子。这些喜欢cāo弄机关摆弄器械的可怜虫一般都会很容易升起一种可笑的错觉,认为那些器械的力量就是他自己的力量,但实际上再有力量的器械也不过只是器械罢了。

“什么?”

“别玩蛇。甚至最好连想都不要去想。你玩不起。我以前见过想玩蛇的人的下场,我打赌如果你看了之后这辈子连绳子都不敢碰了。”

“......我们堂中内务不劳白帮主你...”

“好了,滚吧。”白老帮主挥了挥手。“州牧大人该快到了,你去叫那条蛇要玩女人的话离远点,若是被州牧大人发觉了你自己知道会是怎么样。”

吴堂主脸sè青白不定地变幻了一下,终于还是狠狠地盯了白老帮主一眼,一言不发地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九月十九,青州,洛水城,晴。

对于一度被神秘的剥皮凶手闹得惶惶不安的人来说,今天是个难得的好rì子。被那凶手残害了独子的洛水帮帮主毅然将硕大的帮会解散,将帮中财物散尽,将剩余的地契,产业用作悬赏那剥皮凶手的赏金。同时还有消息传出说净土禅院的护法金刚也死在这凶手手中,固然是因为这凶手实力高强,极难对付,但也预示这凶手授首之期不远矣。净土禅院乃天下佛门之首,寺中高手无数,甚至听闻连皇家也要为之依仗,任这凶手实力再强道行再高也绝对难逃法网。一时间,城中百姓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只是在城边一角,神机堂的分舵中似乎隐隐传来女人的惨叫,还有事后跑出来大吐特吐的一些杂役,给这阳光明媚的一天带来些许不为人知的yīn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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