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高根很少撒谎,或者说他的记忆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撒谎的记忆。因为要么就是撒谎也无济于事的最极端的困境,要么就是连臭虫都不如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所以他基本上不撒谎,而且这也很符合他的表面形象,一个傻大个肌肉脑袋要是撒谎了,这个世界还有救?
所以很多人都信任他,都相信他,也认可他说出来的所有数据。因为这是过往的诚信记录留下来的丰厚回馈。虽然说因为诚实没脑子他吃过很多亏,但是总体来说利益还是大于亏损的。于是他也很乐意一直保持这个不撒谎的战士形象。因为这个形象所带来的正面效益远远要大于一个油头滑脑的战士带来的效益。谁都愿意和一个实诚人做生意不是么?

但是这并不是说他不会撒谎。正相反,一个老实人撒谎才没有人看得出来。因为没人认为这样的一个老实人会撒谎。哪怕被戳破了,也可以说是自己的估计错误,很好的推卸责任。

就比如说今天,高根他几乎在所有的讯息上都撒谎了,没有一个是真实的。

“玩家们最近的动作幅度有点太大了。他们的手伸的速度远远超过我们的估计。这群不怕死不怕疼的家伙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就到处乱跑。不知道多少卷宗室都被他们撬开了。哪怕连‘杜鹃’这种事情他们甚至也很了解,这仅仅是新晋的第一序列而已。如果说这些家伙们换成前线的那些二代或者三代玩家呢?他们会不会知道更多?我不敢肯定。”

面前的是一道火焰构成的窗口。周围是漂浮的火星构筑出来的远古符文。这些符文哪怕在奔驰的马车上都跟整个空间保持相对静止的状态,就像是外界因素完全不存在一样。这些古老而恐怖的符文构筑成了一个又一个字符串,把某处莫名的空间与这世界相连。

如果说有一个jīng研召唤或者空间系的学院派法师看到这些符文可能会大惊失sè。因为那些漂浮着的就像是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一样的纹路很明显是曾经刻印在某个所有智慧生灵都为之恐怖的事物上的。那个可怕的东西曾经带来的yīn影足够毁灭整个文明社会,哪怕连研究上面的字符都会被认为是亵渎而遭到最恐怖的指控。权限等级甚至超过侮辱贵族与众神。

而就是这样可怕的一堆字符串就像是小孩子一样漂浮在那个红发的男人面前。倾听着他的倾诉,归纳着他的抱怨。把这些讯息收集整理,变成一堆莫名的讯号传到一个隐秘的空间。

“玩家们确实很可怕……要知道,我们的族人究竟是怎样你也是十分清楚的……不死的身躯所带来的恐怖的自信到头来就会变成毁灭一切的冲动……我们正是因为这种事态的严峻而团结到一起的……但是现在出现了玩家这么一个变数……很不稳妥……”

“进度太快了……进度实在是太快了……我们低估了玩家们的热心……那些不死的家伙们带来的信心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他们能做到的就是钻研一切……尽管这是我们想要的……但是不论怎么说……他们都太快了……需要遏制……需要遏制……现在‘诗篇’的进度已经足够……但是‘御命’和‘天启’的进度都不够……‘福音’更是不够……遏制……”

那一堆烈焰构成的符文串中,传来的是如同机器一样富有金属质感的声音。

那个低沉的声音应该是一个十分具有威严的男xìng。而且是久居上位,挥斥方遒那种的。不论怎么说话都像是在命令什么,尽管他已经放低了姿态。那富有魅力的金属嗓音正条理清晰的叙述着自己的想法,把它转化成一股股意志表达给马车上的男人,希望他理解。

而红发的男人当然能够理解这一切。倒不如说,这个世界上如果他要是还不理解的话,那么久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这一切了。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在计划之中。虽然现在有点失格。

“你要知道,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遏制住一个不死不灭的家伙。我已经很尽力引导那些玩家们了,让他们往死胡同撞,让他们走入歧路。哪怕是在我销声匿迹的这一年里我也从没有过懈怠。尽管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们不可能按照人规定的路线去前进,这点你我都很清楚。因为他们是不死的,不可能消亡的,更何况他们的痛感还是如此的迟钝。”

“我并不是在指责什么……你完全理解我说的……但是你却装作没有听懂……我的希望……你完全理解了一切……你也掌握了一切……但是你仍然有所顾忌……”

金属质感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诡异的在四周的空气里翻起了一点点涟漪。就像是那个红发男人周围的空间是实质的结构一样。金属声音在小小的壁障里迅速的反shè回来,让那声音不自主的变得大了一点——或者说声音的主人本身就加大了自己的音量也说不定。

车厢前正在卖力前进的驽马似乎感受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它们感觉车棚上面似乎多了一股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就像是在上面悬了一个怪异的太阳一样,刺痛的照shè着它们的每一根肌肉神经,压榨着他们每一点力量。但是与那股灼烧的刺痛正好相反的,它们没有感受到任何暖意,反倒是从骨子里爬出来一股瘙痒与yīn冷的感触。

两批驽马的小脑袋里迅速的把上面的人判断成了洪水猛兽,强忍着那股突如其来的感觉,竭尽全力的让自己显得平静下来。哪怕是它们这些没脑子的畜生都知道,上面绝对出现了别的什么东西。如果自己再敢放肆的话,那么那股瘙痒很快的就会把自己变成肉泥了。

“是人就要有所顾忌,我不是你,我没有办法做任何赌博的事情。我需要后路。”

高根抽着烟,声音低沉的说道。岩浆一样的眼球里满是凝固的黑曜石,表情yīn冷的就像是一块大石头。虽然说对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依然要做出来这一副姿态。

那就像是礼仪一样的东西,尽管说没有它们会更好,但是却必须要做。

“但是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我的希望……当你提出了那个可能并且在四sè旗里召开了‘杜鹃’计划会议的时候……你已经无路可退了……世界都是你的敌人……你只能孤身一人作战……就连我……哪怕是我……这个隐藏的最深的盟友……也不知道你的计划……”

“不,事实上你知道了一切计划。我没有对你多少隐瞒,你是知道的。”

高根矢口否认这一点,固执的摇着头。光辉的容颜上的脸sè顽固的就像是一块在岩浆里沉浮了几万年的石头。哪怕看出来的视线,喷出来的烟气都是带着一股火热而又固执的气息。

“我对你是抱着绝对的诚信进行的交易。你要知道,当年我完全有机会把你变成一滩在平原里毫不起眼的渣滓。但是我没有。正好相反,我提出了合作,提出了建议,把你的族人从最终的末rì里拯救出来。你应该相信我,就如同相信我的名声那样。我从不骗人,你知道。”

“不……我的希望……你并不是不骗人……”

那个金属的声音里莫名其妙的泛起来一丝苦涩的情绪。哪怕用听都能够在脑海里面勾勒出来一副穷苦人家的当家的面对强征税务的税官露出来的那一副世界上最为悲哀的笑容。

“你只不过是在选择罢了……你在选择……等待着属于你自己的‘箴言’进度实现……谁也不知道你的计划究竟囊括了多少……就像是没有人知道你究竟有多少个盟约……你所谓的不欺骗人只不过是假象而已……你欺骗的不是别的……你欺骗了整个世界……”

面对金属嗓音的语言,高根就像是一个石像一样在马车上面静静的坐着,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一样。过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点森寒的,充满着杀意与愤怒的话语。

“……你在找死,瓦沙克。你居然在调查我?”

“你知道的……我的希望……不是我想要调查什么……而是过去与未来自然而然的出现在我的眼里……我掌握着的权能注定了我不可能被蒙蔽……即使你是‘未知’的‘巨兽’……即使你是世界‘灾难’的演变……即使你是‘贝西摩斯’也是一样……你瞒不了我……这是世界的规律……雷恩.高根……我只是想说明这样一个事实……”

面对金属嗓音的解释,高根脸上的神sè越发的昏暗起来。混沌的就像是一滩混合着泥土与灰尘的污水一样,让人根本看不清这个人的脑子里究竟在运转着什么东西。也根本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内心里究竟有着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火焰在注视着这个如同雕塑的人。

即使是掌握过去未来的恶魔,他也没有办法把握住名字叫做‘现在’的怪物。

“计划维持不变。”

赤发的男人开口说道,声音干涩的就像是在沙漠里流浪数天的苦恼旅人。

“‘福音’的进度我会亲手推进,不惜一切代价。只要给我保证‘御命’与‘天启’的进度能够配合起来就足够了。‘诗篇’我会找人遏制住,你不用担心。至于剩下的那些计划,我想你用不着知道,而且你也不会关心对么?只要这样就好了,你想要的只是这些。”

赤发黑衣的男人就像是脱水的鱼儿发出了最后一口气一样。说完了这些布置,整个人都失去了jīng神气。原本就纤细的身躯顿时小了一圈,蜷缩在马车顶上,活像是像是一个挂饰。

“完全没有错误……我对此表示很满意……我的盟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火焰符文在空气中雀跃着,迅速的失去了活力。变成了一堆黑灰扑在了男人的脸上。给男人的脸sè带来了一大块挥之不去的yīn影。就像是一尊神像被人抹上了一块抹布一样。原本慈祥和蔼的金身神像就因为那块抹布而变得狰狞而yīn暗起来。

“草.他.妈.的,一群蠢货……”

男人低头骂了一句,愤愤的抽了那两匹驽马一鞭子。不算沉重的马车随着驽马卖力的奔驰渐渐的提高了速度。扬起来一片片cháo湿的泥土,随着水滴的虹光,渐渐的消失在了青石路面的地平线上。就像是从来没有人来到过这里一样,只剩下一块圆形的石板变得一片焦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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