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难免软弱而带有偏见,至少张宁有这样的弱点。一向好美色的他对这个倭国女人也没有多少亲近的兴趣,甚至此时他的戒心很重……对曾经同样欲图谋害他的萧青却不是这样的感受,因为萧青有很明显的软肋,她重亲情,孝心也很容易理解;她看起来不太危险。倭女则不同,她们可以在被官兵捉拿之后立刻投奔锦衣卫,也可以忽然叛离,很不好控制,又是不知底细的人;这让张宁内心里缺乏安全感。
突然来吊丧的女子是为了被关押在内侍省的红缨罢?

张宁从灵堂告辞出来,忽然站定,转身对春梅说道:“你留下来,和刚才那倭国女子谈谈条件。”

春梅不禁露出暧昧的笑意:“要谈什么条件,您是要……”

“她冒着性命之危大老远来,要是愿意投奔,可以在武昌城盘一个店铺之类的暂时安顿,派个人盯着。”张宁道。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哪怕她昨天还想杀自己,今天只要还有价值,就可以谈条件。

……

前年新军中有个童生考不上秀才主动应征从军,在张宁巡视军营时问战场立功者是否能转任文官,张宁答只要战后还活着就让他做官。此人叫王璋,家中是殷实地主、又从小读书,这种人从叛军实属少见,因为一般人不会走这条路。不过他实在是有备而来,短短两年已经从一个低级军官晋升为让姚和尚举荐到武昌受训的舰长总哨。他平步青云不仅仅因为战功,而是家中妹妹让姚二郎看上了。

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时没考上秀才本来还有机会的,而且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本事不行,而是考官不识人才,常常有怀才不遇的感叹。军中同伴大多读书不多,谁也弄不明白这家伙究竟有几分墨水,但看得出来起码在为人处世上倒确实比一般人高明。

武昌受训,湘王讲演运动学力学和光学,诸将半懂不懂非常吃力,私下言语之间觉得带兵打仗捣鼓这些玩意没用,王璋却一语点醒同伴:“圣人必立德立说立功,今我等承‘圣人’之说、习兵法之要,日后?日后当是王爷门下之人。”

王璋不仅言语见识很有点讲究,对姚二郎更是当亲兄弟一般,称呼姚和尚常以仲父。在武昌见习,将学到的东西和自己的见解时常以书信禀报姚和尚。

张宁讲的东西确实非常新奇,但对于读书人来看并不难琢磨,只是基础的物理内容,或许还比不上九章算术和宋代微积分艰涩。内容主要有两方面,运动学原理公式,为了武将们真正明白弹道;光学基础,直射反射相互性等,是测距仪和观测的基础。都是为了炮战。

……姚和尚已就任江西,此时也通过王璋的书信关注着这些东西。

湘王的亲舅舅姚芳,并不是个真正的和尚,不过剔了光头又常常住寺庙里念经,好像个和尚一般,其实他吃肉喝酒偶尔也沾女色,还有个成年儿子,而且不仅念佛经,什么经他都看。

多年以前,姚家妹子(姚姬)在宫中忽然怀上了龙种,鸡犬升天,姚芳也到了锦衣卫做将领,锦衣玉食在家乡风光一时,羡煞远亲近邻。但好景不长祸福旦夕,很快就被抄家灭族,妻女受害。这样的大起大伏似乎对他打击很大,人也不太正常了,不过隐居了二十几年,好像已经对往昔的恩怨舍下,变得淡泊平缓;唯有当年一些习惯保留下来,念经什么的。

他对神秘玄虚的东西最有兴趣,什么宿命说和道听途说的秘闻都要打听,却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别说佛教,就连当初辟邪教自己捣鼓出来的神灵,他作为一个教内坛主,自己也不信的。

这样一个神神秘密的人,掌江西水陆兵权,在将士心中的威信好像并不高,也不太受士卒的敬畏爱戴。不过这些只是表象,湖广内部的人只要仔细琢磨姚和尚其实很有实力人脉,亲妹妹是湘王的生母、朱雀军精锐永定营创立之初的主将韦斌是他的家臣,朱雀军里面的武将,更不知有多少人是和他当年管辖的小村子有关系。去年武昌新军三营,他几乎没插上手脚,但今年水师第二营,中层武将至少一半是姚和尚举荐的人。

他到九江后,放手兵权,既不改变原状也不内斗。之前三营(虎贲、忠武、平远)武将还担心上面换了个人,新官上任会趁机把他们排挤出去换一茬人,不料姚和尚啥也没干,大伙儿反倒渐渐放心下来。

姚和尚干了些什么呢?他到九江后听说一个活人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到半空,便费了好些时间琢磨这事,说是水烧开后水汽从炭窑里通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没人搞懂;去年张宁计算气体密度和浮力的草稿居然也让他找到了,计算的阿拉伯数字兵器局的人看得懂,可是化学式是字母的,谁也弄不明白。

这件事始终无法解开,不过很快又有新的东西让他感兴趣了,武昌受训的王璋将“玄学”一五一十地禀报过来。

张宁似乎忽略了一个考虑,他可能觉得世人对自己弄出来的新东西不是那么有兴趣,但显然不是那样,只不过外界的人没有门道了解,内部的人却在关注。姚和尚心里一直有个疑惑,这些闻所未闻的见识,年纪轻轻的外侄是从哪里得来的?

传闻湘王得火器之法,有人说来自海外,有人说在深山遇到高人隐士。但姚和尚十分清楚,张宁到凤霞山之前就是个被朝廷官府通缉的要犯,身边根本没门路和人脉,更没在山里遇到过什么隐士。

世间万物都有引力,曰万有引力,故物搁于空,只会下落不会上飞。姚和尚反复琢磨着其中玄虚,蓦然之间感悟宇内确如有一种冥冥的神力,在操|纵万物的轮回。水自上而下|流,日月昼夜变化,无不在遵从一种看不见的意志。而世人,应该在每一口吐纳之间去领悟这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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