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昌当初在归化也是有分号的,张铤芳也走过口外的,只是没有深入草原。袁镜仪这才是第一趟出门,单听着挑夫闲聊,就知道了许多知识。
出归化继续北运,又分走前营、走后营,再到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地,那就是关内行程的三倍远了。张家口一路继续北运,有这关内行程的二倍远。两路分别越戈壁至大库仓,再达恰克图进入俄国,从伊尔库茨克往西周转,又是前段行程的四倍,可以到达莫斯科。过去进入欧洲腹地都是西洋商人,但而今为了跟俄罗斯打茶叶战,西帮在莫斯科也开了十数、二十数的分号。这一路便是北路,也就是常说的走大库仑、走恰路。

形意拳出自心意,传人集中太谷、深县,多出镖师,保着晋商一直往北,这一路拳的心意拳,又被称为北路形意拳。袁镜仪的传承,如果按着孟振岭排,属于这一分支。

也有从乌里雅苏台直接往西到乌鲁木齐、塔尔巴哈台的,也能周转着到达俄国的圣彼得堡、莫斯科。但这路通常是经西安从兰州走。也有从碛口走河套,经包头、宁夏延伸到乌鲁木齐、伊犁、塔城各处,也能经西伯利亚往俄境,这是西路,行程便是十倍远了。,而今西北闹乱,这一路也就少数回回商人还走得通。

还有一路出张家口经多伦诺尔,通往锡林郭勒、察哈尔、昭乌达、呼伦贝尔进入俄境,再分一路走盛京,转海参崴、海拉尔等地的,这是东路。梁牙纪当年贩马,走得就是这一路。对大镖师来说,这些都得烂熟于心,乃至每一段路上的每一处客栈、每一处水井,以及星斗在四季对应的位置,都得印在心底。对走口外的商帮而言,辗转两省走镖的镖师都是没见识的娃娃。

“你自己比划着巴掌,算算这得走多远,走多久。”

这位老伯如数家珍一般,轻易就举出了四方镖路,这让袁镜仪不禁感觉,这位老伯过去也一定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身上心里的那些故事,都是无价的财富。

“那企不是回家的二十倍远?祖宗们走过这么远的路啊?”那位侄儿跟袁镜仪一样好奇,他的问话倒给袁镜仪帮了不少忙。

“哦。”老汉脸上洋溢着骄傲。

“商帮挣外国人的银子!这不就跟朝廷打仗一样了么?”

“你以为,知道咱们太谷为甚叫白银谷了吧?”

“是不是全天下的白银都在咱晋中?”

“差不许多。”

“你叔年纪大了,走了一辈子还是推小车,眼看小车都推不动了,以后还得靠你光耀门楣。”

“叔,我还要跟着你学生意呢!”

“叔不成,你要跟着这些掌柜子学,今儿是个难关,也是个机会,不然咱这点货物,干嘛还要跟大镖队为伍?用好危局,其利可观,这一路的见识,就能成就作为。”

“叔,我学着呢。”

“我给你说的是咱们西帮走出来的新丝路,你可得记住。识路途、知行驻、走捷径、占先机。”

“叔,丝路有几条?”

老汉看到了边上的袁镜仪,想了想才道:“南北主线镖路主要有水陆两条,水路就是运河漕运,多为京津官运。这一路从长江一断,也就没甚大作用了。”

“那其他几条呢?”

“就对外贸易而言,汉唐时就有了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了,但这条早已废弃;元时成吉思汗一路向西,又有了草原丝路;明时又通了海上丝路,至康乾时海禁闭关,这一路就封港了,现在列国的大炮朝着我们,就是想打开这通商口岸;再还有西南滇、川、藏茶马古道,多为云南马帮行走。”

袁镜仪听出老汉没往点子上说,感觉到是外人在场不便透露,想着也有点不好意思。

老汉看出了袁镜仪的尴尬,继续道:“最兴盛的还是豫、晋、冀、蒙这一条茶叶之路。”

“叔儿,有了这些知识,再懂得天文地理,是不是就可以当大领房了?”

“拉骆驼不是一般的苦,风餐露宿,负重致远,”老人用肩背挺住挂着车把的绳子,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每家领房都有自己的捷径,这是秘密,千金难买。”

年轻挑夫将担子架在车上道:“叔儿,你歇会,我来吧。”

老汉欣慰地笑着,将推车交给侄儿,扶着箩筐继续走。“熟悉道路,更得忘记道路,做大领房得有这个本事。”

袁镜仪看到这里,将挂在鞍子上的绳索抖开,硬给那老汉系在了车子上,道:“二位师傅,我一路听着你们谈话长进不少,你们这一路的吃喝我包了,货物也交给我吧。”

老汉擦擦汗,看袁镜仪识货,又也是个实在人,大方地道:“如此劳烦达官(镖师)了。”

袁镜仪感觉浑身一轻,道:“伯,等前边休息了,我就给你把车套上。”

老汉问道:“这位达官是哪一家字号的?方才戴掌柜是等着你的吧?”

袁镜仪便如实相告:“项城瑞昌号。”

老汉点点头道:“也是讲道义的人家,先前就送来了许多马匹。”

袁镜仪很是不好意思:“先前送马的是大柜的,是送送卖我还不知道呢。若是卖了,也不敢说是道义了。”

那老汉摆摆手道:“就是卖也卖得,敢在这个时候挣这个钱,就不是一般人家。”

袁镜仪就一边走,一边把那担子上的货物用绳子重新扎成了驮子,扛着一翻挂在了马鞍上。

见袁镜仪实诚,老汉道:“达官啊,我走了半辈子驮子,也没走出个啥风光。我这点东西也不算啥,达官感觉有用,达官尽管拿去。达官若是哪一天借着这言语发达了,逢人说起来,念叨咱老汉一声就知足了。”

袁镜仪道:“晚辈袁镜仪,我听你叫这位兄弟‘宝柱’,今天我就当宝柱是我兄弟了,借着古人一话‘苟富贵,勿相忘’,老先生要想在周口干买卖,铺面我出。”

“哎呦,达官好气魄!”老汉摆手道,“老汉叫王乃谦,当初也是大盛魁出来的,也搬过堆积如山的千斤锭,看你眉宇间有那份侠气,这才愿意交你这个后生,倒不是图你什么资助。”

袁镜仪赶紧道:“老前辈说得是,我也是表一表心意。”

瑞昌跟西帮大字号确实不能比,西帮一次结算押运的银鞘都能排出十里地去。而西帮走口外的掌柜更是了得,都一直走进了北极之地。”

老汉被袁镜仪的样子惹笑了:“达官,我见你这筋骨、气色,绝非等闲之辈,我先不跟你讲那边的风光,总有一天你会亲自蹚过去。”

袁镜仪被这老汉的大气所感染,感觉他身上有着与梁牙纪相似的东西。

叫宝柱的想必是听多了这类故事,催着王乃谦道:“叔儿,你还没说忘记道路是甚道理呢。”

“进了大漠就没有路了,怎么走不在于路,而在于水源。天有不测风云,水源也会改变,所以更得懂得如何寻找水源。”

“叔儿,这是你跟骆驼客学的吗?”

“我是跟随队镖师学的。”

“镖师?”那侄儿看了袁镜仪一眼,袁镜仪也很是好奇。

“镖师不推车,不领房,只是跟着走,看似潇洒,但要求的更多,他们负责队伍的安全,不光要能打斗能讲清,还得有带领队伍避绕各方神灵的本事。”

“戴老师身为镖师魁首,那本事岂不是大了去了?”

“这一路,跟着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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