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章不曾回头
嘎吱…

中云州的城门关上了,没有一丝犹豫。

犹如那一句从此各走各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的话一般冷漠和绝情。

随着那一声嘎吱的声音,忽兰巴垭的心也跟着重重的颤抖了一下。

站在几块新木搭建的木桥上,爬过头顶的太阳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的嘴唇干涩得有些裂开,努力的和太阳抗争,睁大眼睛,看向山峦起伏的远方,蔚蓝的天空稀稀拉拉的漂浮着几朵白云。

或许,这样的天气,再持续十天,乌兰斯盖的草地也应该绿了。

飘荡的白云,绿绿的草地,脑子里没来由的又浮现出了和弟弟忽兰巴托一起策马驰骋在无边草原上,那些快乐,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惜,当眼睛被太阳刺痛得让梦醒来,她那张虚弱而苍白的脸上只有前所未有的迷茫。

往前,一路向东,从北业之地的新州城穿过,再直行三十里,便有官道一路通往武朝的京城…

一路向北,过云中州,再行五百里,穿过哈良部落的领地,翻过贺兰山,路过噶特、图海两个大部落,便是元蒙王廷乌兰斯盖的所在地。

每一条路线在脑子里,都是门清儿的。

不过,这些现在好像都和她忽兰巴垭没什么关系,南下武朝,北上元蒙,没有一条路是她忽兰巴垭可以去的。

脚下是一条干涸的护城河,长满了枯黄的野草,从音尼河引来的水,早在六年前便被哈良部落的人给放光了养草放羊。

好好的几个州城,落入她元蒙国之后全都变成了废墟。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元蒙人的野蛮和粗鲁,驾驭不了贺兰山以南的这一片焦聚了人类文明的城市。

野蛮的毁坏换不来强盛,就算元蒙国有三万里疆土,牧民终究还是只能在不停赶着牛羊的迁徙中谋求活着的权利。

哪怕是脚下的草地,他们走过一个地方,代表的便是毁灭。

“公主,咱们是去哪儿…”

站在忽兰巴垭身边,巴图铁那张暴露在阳光下,狰狞恐怖的脸同样迷茫得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迈出第一步。

不过,有一点他们二人出奇的一致。

那便是忽兰巴垭和他,自从走出中云州城的这一刻,他们二人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整理了一下有些不怎么合身的儒裙,这是武朝的妇人常穿的一种服饰,上面窄小,裙摆很长,忽兰巴垭穿得还不怎么习惯。

当然了,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原来的那身衣服去了哪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清理完脑子杂乱的思绪,她轻松的笑了笑,向前迈出一步:“向北,咱们还是向北吧…”

“北方?咱们真的还去北方吗?公主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因为粮食没有及时送到,元蒙大军和塔旦人在错温湖的大战一败涂地,盐荒彻底爆发,人心不稳,噶嚓,图海,喀乌,刺真部…全都反了,大可汗带着退回来的八万忽兰大军且战且退,一路从乌兰斯盖撤出来,如今被困在了都于…”

“我知道的…”

忽兰巴垭好像在听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缓缓迈步,在刺眼的阳光下越走越远。

她识趣的没问她老爹忽兰格彦如今的处境,而是岔开话题说道:“你的这一身伤,就是从乱军突围出来受的伤吧?要是单打独斗,没人能伤得了你…”

“咳咳…”

巴图铁破着嗓子咳出了一口乌血,咧出一脸让人恐怖的笑容:“不打紧的,只不过都是些皮外伤,没伤到要害…”

噗通…

熟料,话没说完,二人不过刚刚迈过小桥两三百步,巴图铁那铁打的身子又一次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本就腐烂的伤口经这一摔,侵了一地化脓的血水,那股腐肉的恶臭,在太阳的照射下,变得尤为刺鼻。

“巴将军…”

忽兰巴垭焦急的喊了一声。

可惜,躺地上的巴图铁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四周只有风吹过卷起漫天枯草的呼呼声,除此,再没有一个人声的回应。

忽兰巴垭下意识的想叫一声:“来人啊…”

可惜,话到了嘴边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无人可以发号施令。

“我元蒙国的女子不是武朝女子那般柔弱,没事儿的,巴将军,你坚持坚持,我背着你走到都于去,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依旧固执的没有去看一眼身后那紧闭的城门,你说的各走各的独木桥,老子不相往来,我忽兰巴垭身为元蒙国公主,岂能让你看得没有骨气。

踩着凹凸不平的碎石道路,阳光下拉长的人影从两个变成了一个,让这走在崎岖道路上的人影变得更加孤单。

渐渐的,越过正午的太阳开始变得没有一点温度,背着巴图铁这两百斤重的体重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忽兰巴垭额头上竟然没有一滴汗珠。

相反,她甚至还感觉冷,很冷,冷得她的嘴唇都不自觉的颤抖。

这个该死的太阳,怎么会这么冷?

本就苍白的嘴唇开始变成乌色,她原本就受了重伤,昏死了很多天才捡回来的一条命又怎么可能经得起这番特疼。

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的踉踉跄跄,头也昏沉沉的。

“公主,放我下来…”

巴图铁的身影在身后响起,她惊喜的叫出了声来:“巴将军,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点?”

挨着路边的一个树荫将巴图铁放下,她的笑美得像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娇艳。

可惜,巴图铁的话让她立刻如坠冰窟:“公主,你走吧,我不行了…你带着我,咱们两个都会死…”

不行了?

不行了?

“你好好的怎么就会不行了呢?你是我元蒙国的第一勇士,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的,你怎么就会不行了呢?

二十多万叛军的重重包围你都突围出来了,你怎么又会不行了呢?”

忽兰巴垭的的笑容变成了愤怒,她不停在原地大喊大叫。

被陈平那般羞辱都没有彻底崩溃的她,巴图铁这一声他不行了,好像成了压死和毁灭她所有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疯了似的撕扯着躺地上的巴图铁:“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你不是说了只是皮外伤吗?你不是说了没有伤到要害吗?起来,起来,你给我起来啊!

你不过是流血过多了而已,我知道有一众止血很灵的草药,叫…叫…叫什么?”

忽兰巴垭疯了似的不听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叫什么,叫什么,叫什么?”

可惜,她终究还是没想起来那种药叫什么。

最后,她无力的蹲在了地上,哇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没用,我真没有,我怎么这么没用…”

巴图铁没有安慰她,只是抬着手无力的指了指中云州的方向,声音虚弱的说道:“公主,别固执了,回去吧,求求他,服个软也没什么的。

这个世界,能救你的只有他一人,之前要杀他是我的不对,不过这不影响只要你求一求他,他一样会救你…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就算我活着,北方,武朝,咱们哪里也去不了,个人武艺再如何厉害,在数不清的大军面前终究还是螳臂当车,我巴图铁从来没有从心里佩服过一个人,不过自从蜀州见到了那个陈平,这一路走来…我服他…

对于他,我巴图铁是打心里服,可惜,他不是我元蒙人…”

忽兰巴垭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去看巴图铁手指的方向,只是泪水哗哗的滚落,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无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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