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显然对江陵城十分熟悉,带着王叔宝穿街过巷,很快便来到一座医馆面前。
医馆占地很大,据王叔宝粗略估计,光是大堂就足有五百余平米。门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其上书写有四个烫金的隶书大字“不要再来”。匾额上满是斑驳的痕迹和褪色不少的字体,仿佛在向世人述说着它存在的年代的久远。

王叔宝看着匾额上的四字,心中颇感奇怪。这医馆取名“回春堂”、“悬壶济世”什么的倒是多见,寓意也是贴切,这“不要再来”倒是平生仅见,也不知有何寓意。

王叔宝心知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所以心中的疑问只是一闪而逝,跟紧中年男子向医馆内行去。

相较外界的寒冷,医馆内可谓温暖舒适至极,让手脚被冻得有些僵硬的王叔宝不自主地舒爽地呻吟了一声。

大堂正中摆放着几个大火盆,炭火燃得正旺。虽然如此,空气中的烟味却在浓郁的药香味的掩盖下几不可闻。

相较于外面大街上的冷清,医馆内就热闹多了。看病就医的人排列成曲折蜿蜒的蛇形长队,五百多平米的大堂倒显得十分拥挤。八个坐堂大夫忙得不可开交,然人群却似是有增无减。王叔宝还注意到在那些病人中,有相当一部分衣着华丽,气势不凡者。但他们却安安静静地排队等待着,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之意。

看着长蛇般的队伍,王叔宝一阵头大,心中顿时焦躁起来。这要是排队,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轮到自己。但此时萧玉致浑身发烫,满脸通红,却是发起了高烧,王叔宝估计那温度绝对在四十以上,情势相当恶劣,耽误不得。

萧玉致的变化中年男子自然也看在眼里,他眼珠转了几转转,便有了定计。

他一把扯起王叔宝的袖子,道:“跟我来!”说着,他一边推搡着面前的人,同时口中大声喊道:“有人得了瘟疫,大家快跑啊!”

“啊……”“瘟疫来了,快跑,快!”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大堂中的人群顿时慌乱起来。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争先恐后地夺门而出。推推搡搡间,无数的尖叫咒骂声响起。一时间,先前还安静祥和有序的医馆变得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古代因为医疗水平有限,所以对瘟疫并无什么好的处理方法。每一次瘟疫出现,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无数人被感染,被亲朋抛弃最后凄惨的死去。久而久之,人们谈瘟色变,对瘟疫的恐惧也是深入身心。

中年男子却是滑溜得紧,带着王叔宝在惊惶的人群中穿梭,很快便来到了其中一个坐堂大夫面前。那坐堂大夫虽不似人群一般慌乱得六神无主,却也是东张西望,坐立不安,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愁云。

就这么会功夫,大堂中的人已然悉数散尽。所有人都远远地站在大街上,惊恐万状地向医馆内张望着,脸色灰暗苍白,一边议论纷纷,一层阴霾蒙上心头,气氛霎时变得压抑起来。

“哪里出了瘟疫?”一把苍老的声音响起,声音虽然局促,但中气却是十足。

中年男子和王叔宝循声看去,正看见一位老者从后堂快速走来。虽然他须发已是尽白,但步伐依然矫健非常,龙行虎步,脚下隐隐生风,颇有气势。

老者身材不高,微有些胖。其红光满面,双目明亮有神,精神矍铄。一把花白的胡须直垂胸前,走起路来飘飘荡荡,到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布先生,您来了!”几名坐堂大夫都起身恭敬地行礼,眉宇间地惊慌之色霎时散去不少,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是谁说这里有瘟疫的,患者在哪里?”老者却是没有理会坐堂大夫们,焦急地询问道,一边迅速地扫视着整个大堂。

然,此时大堂中除了医馆的大夫伙计,就只有王叔宝和中年男子二人,布姓老者的目光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二人身上。

老者眼神一凝,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王叔宝面前,看着满脸通红,额头微微见汗的萧玉致,头也不抬地问道:“就是你们说有人患了瘟疫,是吗?”说着,老者已经伸出一只干枯如柴的手搭上了萧玉致暴露在外的颈测。

还未等王叔宝和中年男子答话,老者暴喝一声“混账”,猛然抬起头来,双目如电,愤怒地瞪向王叔宝和中年男子,口中喝骂道:“尔等可是吃多了撑的,无事可做?或者说尔等无知至极!这位小姑娘明明只是因为寒气入体而发热,病情比较严重罢了,何来的瘟疫之说?”

老者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气势凛凛,还真有些唬人。王叔宝这见惯生死的家伙还好,毫无惧色,目光坦然地仰首看着老者,心中却道:我说大爷,你这一把年纪快进土坑的人了,火气还是小些的好,免得一不小心一命就此呜呼,到时要是把这帐赖在小爷头上,小爷岂不冤哉?

中年男子却是被老者的斥骂吓得身体颤了几颤,目光游移不定,不敢直视老者。在老者灼灼的目光下,中年男子实在挨不住,才吞吞吐吐地道:“布老先生,是我说,有、有瘟疫的。”这句话中年男子说得甚是艰辛,声音颤抖,语气滞涩。说完之后他就低垂着头,再也不敢看向老者。

“什么?你说的?”老者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声音有些尖锐,离得最近的王叔宝只觉耳鼓一阵疼痛,不由拧了拧眉。

老者声音低沉下来,“我说田书才,你没病吧?你是故意来老夫这医馆搅事的,是吧?”

“啊,不不……”中年男子即田书才两手乱摆,慌忙解释道:“您误会了,布老先生您误会了。”

布姓老者正要开口,旁边“扑哧”一声轻笑传来,却是将他刚到嘴边的话逼了回去。布姓老者和中年男子同时看去,出声者正是王叔宝。

“田书才?甜蔬菜!我去,这名字可真极品,直接叫甜菜岂不更好?”想到此,王叔宝不由轻笑一声,见布姓老者和田书才看来,连忙咬紧牙关,将笑声堵回了腹中。

“很好笑吗?那干脆去外面笑个够吧!”布姓老者毫不客气地说道。

王叔宝表情一滞,再也笑不出分毫,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萧玉致看病,而自己却只顾嬉笑,忘了正事,教他如何不懊悔惭愧?

王叔宝给布姓老者鞠了一躬,恳切地看着他道:“布老先生,小子无知,还请见谅。舍妹病重,劳烦您给瞧瞧!”

王叔宝嘴上客气,心中却道:胖脸和尚出门肯定没看黄历,给小爷选的这是什么日子啊?几次都是白白受那些无妄之灾,小爷我招谁惹谁了?党和人民都说要尊老爱幼,看你一把年纪的,小爷我大人大量不计较了。为了玉致妹妹,我忍了。

布姓老者轻哼了一声便没有理会王叔宝,而是叫过一个小厮,吩咐道:“带他们去后堂,老夫马上就到。”

小厮应声是,谓王叔宝道:“这位小兄弟,请随我来!”说完,他微微一笑便当先带路。

王叔宝毫不迟疑,疾步跟随。田书才刚抬起脚想要一起离开,却被布姓老者唤住。

“你不许去,乖乖地在这里等着,一会老夫再和你算账!”布姓老者扔下这句话便迈开大步向医馆外行去。

布姓老者一出现在门外,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下来,都屏息凝神,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布姓老者。

布姓老者深吸了口气,才道:“诸位不必惊慌,经老夫刚才仔细查探,瘟疫之说乃是一个童儿的戏言,大家不必当真。家中有童子胡闹,惊扰了大家,布惠民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了!”

他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声音远远地传了开去,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说完,布姓老者便抱拳折腰行起礼来。

“使不得,使不得啊!”

“布老先生快起来,我等如何受得你的大礼?”

“你这不是折煞我等啊!”

“是啊,快快请起!”

……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争相阻止着布惠民行礼。先前紧张压抑的气氛霎时缓解了不少,笼罩在人们心头的阴云也消散了不少。

布惠民一挥手,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听他道:“鉴于鄙医馆给大家造成的损失,今日在此就医者药费减半,以作补偿,还请大家为此事多多包涵。”

“多谢布老先生的恩赐。”

“布家医馆好样的!”

“布老先生真是菩萨在世!”

人群一下子兴奋起来,赞美夸赞布惠民和布家医馆的声浪此起彼伏,最后一丝瘟疫带来的阴霾也终于被化去。

布惠民脸上露出意思欣慰的笑容,心中悄悄舒了口气。幸得布家医馆百多年来的信誉和自己的面子,要不这件事不可能如此容易就解决。对于瘟疫,人们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旦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将会使得整个江陵城都动荡恐慌起来。若果真如此,对于国立本就虚弱的后梁来说无疑是一场空前的灾难。

布惠民让人群都安静下来,又朗声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诸位还是快些进来吧,不过记得要遵守医馆的秩序,切莫大声喧哗,打扰了大夫们的诊断。”

说完,布惠民向人群微微一笑,抱拳做了个揖,才转身进了大堂。来到田书才身前,布惠民哼了一声道:“田书才,瞧瞧你自己,三十又二的人了,做起事来还是如同幼儿一般毛躁轻浮。你可曾想过你的做法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田书才低垂着头,一脸愧色地道:“布老先生,对不起,是在下孟浪了。不过那位小妹妹的病情确实十分严重,久拖不得。”

“那你就能信口雌黄地说有瘟疫,将看病就医者都轰走么?你这是极度不负责任的表现!难道圣人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还是说这么多年来你的圣贤书都读到了嘴上?”布惠颇有些民恼怒地道。

此时外面的人群陆陆续续走进来,井然有序地排队开始就医。

布惠民哼了一声,道:“那小姑娘却如你所说病得不轻,老夫这就前去医治。今天的事虽然并未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但你却必须为你做的事情负责。你先去给这里的每个人上杯茶,让他们压压惊,暖暖身子。然后你就去药房听差,没有老夫的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医馆半步!否则……哼哼”

“是、是!”田书才身体轻轻一颤,口中唯唯诺诺地应承着,神情恭敬之极。

布惠民轻哼了一声,,转身向后堂走去,只留下田书才哭丧着一张脸站在原地。

这是一间客房,小厮将王叔宝此处后便退了出去。这房间不大不小,虽然布置简陋,但胜在安静,倒是非常适合病人静养休憩。王叔宝将萧玉致平放在榻上,并扯过棉被为她仔细地盖上。

王叔宝侧坐在榻边,用衣袖温柔地缓慢地替萧玉致擦拭着额头沁出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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