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子给卢岩倒了碗酒,二人都不是爱说话的,碰了碰碗,便闷头吃起来,偶尔说一下日后去盐巡司的事,手下越来越壮大的人如何安排的事。
“那个师爷,你打算怎么处置?”贵子喝了口酒问道。

周饿虎死了后,底下的人自然也树倒猢狲散,前几天抓住了其中一个师爷,这个师爷今年五十多岁,据说是读了一肚子书,却始终没考上功名,穷困潦倒半辈子连个媳妇也没娶到,不知怎么跟周饿虎混上了,当初没少出主意整治他们这些私盐贩子,依照大家的意见是当场就要砍死,被卢岩阻止了。

“他这几日在盐场做的怎么样?”卢岩抿了抿酒,问道,嘴边还浮现一丝笑意。

贵子就哈哈笑了,盐场劳作,头顶酷暑,肩挑脚跑,最是辛苦,那连锄头都没拿过的老书生怎么受得了,这才三天不到,人都快脱了相了。

“还是二郎厉害,这可比直接让这老东西死了解气多了。”贵子笑道。

卢岩亦是笑了笑,用筷子夹起菜吃了口。

“我打算让他跟咱们干。”他慢慢说道。

“啥?”贵子吃了一惊,瞪眼看着卢岩。

“贵子哥,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走到现在纯属摸着石头过河,谁也没读过书,也没出去见过世面,只凭着一股狠劲打下如今的场面,看起来威风的很,不过是恰好这些官员贪生怕死,咱们又送的孝敬多,所以睁一只眼闭一眼,其实咱们说到底还是民,甚至是贼....”卢岩再一次抿了口酒,缓缓说道,“要是真有个官想要对付咱们,我觉得最终咱们不过是蝼蚁一般。”

这一年来,或者说从卢岩的哥哥死了后,这个大兄弟贵子是越发看不透了,尤其是那些想法,总是比他们这些村人要多,而且每一次都带来很大的利益。

“所以,你才决定花五百两银子买下副巡检这个位子。”贵子想了想,有些恍然道。

五百两够一个农户一家一辈子的吃喝开销了,当初这笔钱拿出来,让大家很是心疼不解。

“是,我觉得,只有咱们也成了官,日子总要比当贼稳妥点,做起事来,也更方便。”卢岩说道。

贵子点点头,憨憨一笑。

“二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反正咱们大家都跟着你,有肉吃肉,没肉吃风也是心甘情愿的。”他说道。

卢岩笑了笑,举起碗给贵子碰了下。

“我是想,既然做了这个副巡检的位子,就好好的做出个样子,但是咱们是这等出身,哪里知道官怎么当,先不说其他的,连字都不认得…”卢岩自嘲一笑,筷子在桌子上顿了顿。

“可是那个师爷奸猾的很,能信得过吗?”贵子担忧的说道。

“那让他信得过咱们就是了。”卢岩笑道。

这话贵子有点不明白,但他也不再问,在心里记下准备好好想想,大兄弟说了,想不明白的事就多想一下,想多了就能想明白了。

“那我这就叫人把他带过来。”他说道,端起碗呼噜喝完酒。

贵子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和两个人压着那个师爷过来了。

看着坐在院子里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年轻人,师爷没等身后的人踹就主动跪下了,痛哭流涕的自责悔罪。

他又是哭又是捶胸以头撞地的折腾,院子里的人却安静的跟没看见一般。

卢岩倒是看着他,但并不说话,他不说话,贵子等人自然更不会说话。

闹腾一会儿,这个师爷本就没什么体力了,便也停下来,就跪在地上低着头抽动肩头,似乎是在哭,但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却并没有逃过卢岩的视线。

“既然你是周巡检的师爷,也算是半个吃俸禄的人。”卢岩开口说话了。

这句话让跪在那里的师爷猛地抬起头,精明如他自然立刻领会了其中的含义,但由于这含义太过于震撼,而惊讶的都忘了继续做出悲伤悔过的神情。

“周巡检是不在了,但咱们巡检司还没散,你怎么可以就这么不说一声就跑了呢?”卢岩面色微沉,缓缓说道。

师爷身躯一震,猛地叩头,这一次比先前少了几分夸张,多了几分实诚。

“小的有罪,请大人责罚!”他砰砰叩头,声音颤抖,却并没有方才的哭意了。

“做了这三天的工,再罚两个月的俸禄吧。”卢岩说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师爷再次叩头,颤声说道。

“起来吧。”卢岩说道。

师爷再叩了个头,说了声谢过大人,这才站起来,虽然身形还有些微微发抖,但比起刚才的战战兢兢却是好了许多。

卢岩吩咐了贵子几件事,贵子便带着人走了,院子里剩下他们两人,卢岩又沉默不说话了,师爷在一旁小心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大人,要小的做些什么?”等了一时不见年轻人说话,师爷便忍不住开口道,“小的这就将衙门的事讲给大人…”

卢岩摆摆手,阻止了他的话。

“这个是自然要讲的,也不急于此时,”他看着师爷,开口道。

师爷忙点头称是,一面带着几分恭敬讨好的说道:“那我先把一些章程给大人写出来。”

卢岩点点头。

“不知道大人还有什么别的要交代的?”师爷又问道。

卢岩转过身看着他,似是略沉思一刻。

“除了这些该做的,你还要尽快教会我识字写字。”他说道。

与此同时,在几十里外进城的官路上,一辆驴车拉着满满一车正走着,车上各种家什堆得高高的,随着车的走动摇摇欲坠,刘梅宝和周良玉坐在车上,小心的扶着。

车上没地方了,宋三娘子和赶车的步行。

“三娘啊,你们又成城里人了。”赶车的汉子嘻嘻笑道。

宋三娘子面色淡淡,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催他走快些。

“急什么啊,再早城门也开不了。”汉子讨个没趣,撇撇嘴说道,一面有些不满的看车,“我这驴可还小呢,这一车拉的东西这么多,还坐在了两个人,回去这草料得多喂好些….”

刘梅宝听了,便笑了笑,从车上手一撑跳下来。

“妹妹慢点。”周良玉吓了一跳,忙喊道。

刘梅宝已经站稳了,冲他笑了笑。

“下来了,也是坐了好久。”赶车的嘟囔道。

宋三娘子依旧没有理会他,路过城门时,引来兵卫的注意,待看清是她们一家时,便立刻扭头摆手不再阻拦。

“三娘,原来你们不是官府通缉的犯人啊。”赶车的一脸惊讶的说道。

这句话当然更没人理他,宋三娘子带着路,七拐八拐的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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