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观众,一共四类人,社区代表、环卫工人、摊贩代表、出租车司机。这四类人,对城建工作最熟悉,特别是后三类人,也是最容易出意见的三类人群。
宁建成坐在主持人对面,一开始回答主持人的问题,还算得心应手,因为这些都是经过悉心准备的,也就是说有标准答案的。宁建成也下了一些功夫。但对坐在下面当观众的众人来说,表演的痕迹太明显。

到了自由提问的环节,一个环卫工人先站了起来,问的问题很简单,什么时候涨工资?能不能上养老保险?

宁建成的汗马上流了下来。这位大姐,年龄有五十岁左右,脸上尽是岁月的沉淀,一看就知道是进城来的农民工。

环卫工这种活,城里人根本不愿意干。随着城市管理细化,需要的人也越来越多,环卫部门没有办法,只好从农民工中招了不少临时工。就是这个群体,是环卫工的主体。

他们没有三险一金,工资则按当地最低工资标准每人每月900元。

这位大姐一提出这个问题,现场一片沉寂。看着宁建成尴尬的表情,吴蔚的心不由沉重起来。

这个问题,要是由他来回答,他能回答出来吗?

这些农民工们,拿的是最低工资,干的却是最脏最累的活儿。他看到过身材瘦弱的农村妇女,把一大袋垃圾吃力地搬到垃圾车上;还看到过一个满脸黢黑的中年汉子,手被碎玻璃扎得血流满地……

“这个问题……不是……呃……不是城建一个部门能解决了的。我们会向上级反应,如果上面有了政策,我们会贯彻执行的。”宁建成的回答,也只能如此吧。如果换作是自己,吴蔚相信,他也会是这样的回答。

那位大姐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脸上一副“早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无奈地坐了下来。

一位穿着很干净利索的老人站了起来,接过话筒,问道:“宁局长,我是新闻里小区的一名住户。新闻里小区西侧的那条断头路,修了挖挖了修,什么时候能修好?”

“这个吗……呃……新闻里是哪个区的?”

那老者撇撇嘴,“是清武区的,就在清武区最西边。”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会要求清武区尽快解决!这种市政工程,也不是我们一家说了算,您也知道,地下的管道很多,我们可以管的了由我们负责的市政工程,但像供水管线、通讯光缆等就不是我们能负责的了,希望您能理解。我们会加强协调沟通,尽量做到群众满意!”

老者并没有坐下,而是接着说道:“我建议城建部门在路中间安个大拉锁,想修了把拉锁拉开,修完以后再拉上,省得我们整天绕行红旗路!”

“轰——”现场一片轰笑声。宁建成的一脸一片通红,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整个录制过程花费了三个小时,后面的现场提问越来越无法收拾,到最后现场的群众竟然一起声讨起宁建成,弄得宁建成十分狼狈。

录制结束以后,吴蔚的情绪十分低落,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如果第一期搞成这个样子,哪个局还敢录制第二期?宁建成在这些市直单位一把手中,算个人物,他尚且弄成这个样子,其他单位更不敢接这个活儿了。

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还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曹晓薇也是忧心忡忡的,对吴蔚说道:“效果不太好。吴书记,看来,我们还是没有组织好。有些代表本来都是定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陌生面孔?”

“其实,这样的效果才是最真实的。只不过,恐怕市委不会答应。”吴蔚淡淡地说道。

作为这样的节目类型,乔君梦肯定要过目,不用吴蔚去送审,曹晓薇也要亲自拿过去。这件事情是他提出来的,结果搞成这个样子,做成一件事情,怎么这么难呢?

宁建成蔫着蔫脑地来到吴蔚的办公室,上来就自我批评,“吴书记,我给你丢人了!真没想到,群众提的问题这么尖锐,我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啊。”

吴蔚笑笑,说道,“其实,还是咱们的工作没有做到家。干群关系有些紧张啊!”

“这片子,不管怎么剪,恐怕也不行。还是不要播了。我那个形象,播出去太对不起观众了。”

“放心吧,还得经过一轮轮审查呢。过去了,就是认可了,过不去,称了你的心。我不是让你为难的。”

“我们的工作没做好!下一年,我们一定改进工作方式方法,再上这个节目的时候……”

听着宁建成诸多的憧憬,吴蔚觉得有些悲凉。这个节目,不用说请各位常委审片,他这儿都过不去,还有什么脸面拿出去?

多年来,吴蔚已经养成了做总结的习惯。他从电视台要过来一份备份的带子,从头到尾又把没有经过剪辑的片子看了一遍,有些关键环节,反复看了几遍。

等到全部看完,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吴蔚在日记本上写了一段话:这次问政,有以下几个问题:第一,准备不充分,没有考虑到群众会提哪些问题。虽然人员来得很全面,但还是有不少群体没有考虑到,比如环卫工人中的农民工。他们是这个城市环境的建设者,考虑他们的问题,也是考虑城市将来的问题。第二,有些问题思考不深入,流于表面。当然,这是体制方面的深入思考。例如,城管执法,虽然也是城建最重要的问题之一,但并不是城建局一个单位能抓得起来的。执法主体不同,是不是有联合执法的必要?第三,干部的整个知识结构还不够优化。比如,最低工资、养老保险等等,看似与城建工作无关,却是工人最关心的问题。

合上日记本,吴蔚揉了揉有些发涨的眼睛,才觉得饥肠辘辘的。喝了口水,收拾东西,回去得煮些吃的。

张岩见门终于打开了,赶紧过来接过他的包,说要送他回家。吴蔚说道:“不用,我自己溜达回去吧。又不远,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以后如果我不告诉,到点儿你就下班。”

“那可不行。我开车呢,送您回去吧。外面起风了,雪又下得挺大。”

“又下雪了?”

“是啊,今年第三场雪了吧。挺大的。”

到了外面,才发现白茫茫一片,风夹着雪花,直直打在人的身上,这才感觉到丝丝的凉意。温暖房间里储存起来的热量,快速散发开来。

“你也不要回去了。就在单位住吧,雪下得这么大,路又滑,你去吧,我溜达溜达。”

张岩见吴蔚执意不肯上车,便跟在他的身后,陪着他一直走到小区门口。吴蔚撵了他几次,张岩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吴蔚不忍,让他跟他一起上楼,就不要回去了。

“那我在楼下买些菜吧。”张岩笑道。

“你也没吃呢?你看你,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不回去,家里人不着急啊?”

“我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吴蔚愕然。他好像记得,张岩已经结婚了,听说媳妇儿还很漂亮,怎么就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了?

“我媳妇儿跟我离婚了!前些日子刚办的手续。”张岩淡淡地说道。

“什么?!”吴蔚讶异道,“离婚?为什么?”

“她那个人,小资情调,嫌我不会哄她。她就想我每时每刻都想着她,这怎么办得到吗。我是男人,事情又多,哪天哪个时刻忘了打电话,肯定就会耍一通,把我治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婚姻的事情,任谁也没辙,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遇到了难缠的,断然也是一点辙也没有。

见张岩熟练地开火做饭,吴蔚抱着胳膊,站在餐厅旁,“这女人哪,得靠哄的。还想找吗?看到好的了,帮你介绍一个。”

“先这样吧,一个人挺好的。如果以后有缘,再找一个就是了。我现在,特别解脱。”

张岩在吴蔚面前,相当放松,吴蔚只比他大个四五岁,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吴蔚在张岩看来,俨然就是个大哥。但在工作中,张岩却不敢马虎,吴蔚的严厉也是出了名的,他也没少挨吴蔚的批评。

后来他发现,吴蔚越是批评谁,那就越在乎谁。他和邢初五被批评的次数更多,而对其他人,吴蔚总是客客气气的,好像一点脾气也没有。

煮了一些粥,又弄了两个小凉菜,张岩也不客气,稀里呼噜地喝了两大碗粥,抹抹嘴,又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下去洗好。

吴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张岩穿衣服,看那意思想走,吴蔚道:“外面雪下得这么大,还是不要走了。这里又不是没地方。”

“您就一张床,我还是走吧。”张岩笑道。虽然吴蔚待人很和气,可让他这个秘书跟领导躺一张床上去,他还做不出来。

“这不是有沙发吗,凑合一宿,回去太冷了。”吴蔚起身去给他拿被子。张岩也不客气,睡就睡,领导也是人,怕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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