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海一听吴副书记要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已经被校长和教育局的领导剋了半天了,不就写了一篇文章吗?这么多人批评他?这世道,不让人说真话了吗?
副书记见他,去就去!他就不信,这个社会还能因言获罪不成?

泉海本名叫周泉海,经常用泉海为笔名发表文章。想当初,他是个青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脖子上一条长围巾,一副资深文艺青年范儿。学生们都喜欢他,他是学历史的,教的却是语文。

一进市委大门,他的心里有点打鼓。听说这个姓吴的副书记很年轻,年轻到放到大学生堆儿里可以忽略他的年龄。这么年轻的副厅,肯定是个厉害角色,才不怕!爱谁谁,那样的拆迁本来就是与民争利,他只是替老百姓说了几句真话,有什么好怕的!

周泉海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习惯了站在讲台上说话,让他面对这样一个看着像明星大腕的领导说话,他真的很紧张。

“周老师,请坐吧!”吴蔚的态度很好,他的神经不由松了一下。

周泉海坐了下来,看着观看坐在自己身边,不由自主地,欠起屁股向旁边挪了挪。

“看到你在报上的文章,很受启发。我很佩服你的勇气,现在就缺敢于说真话的人。周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写这篇文章?”

“为什么写?看着不公呗。我就是个臭教书的,你想批就批吧!”

吴蔚一听这话,暗道,还真是臭脾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周老师,谁说我要批你?”吴蔚说完,马上严肃起来,“你写的,有些是事实,有些是道听途说的。我说的,对不对?”

周泉海愣了一下,“什么叫道听途说?那是经过调查得出的结论。我是个学历史的,知道怎么去分析问题。”

“你是用历史的方法分析现实问题?”吴蔚换了个坐姿。

“有什么不行的吗?不就是一篇文章吗?看着不公,就想写,写出来就发表了,有什么可怕的?学校、教育局的领导都已经把我批得够呛了,也不怕你再批我,批吧,我受得了!”

周泉海居然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让吴蔚觉得十分好笑。

“周老师,你不会以为我们要搞文字狱吧?”

“我看也像!不就写了一篇文章吗?值得吗?要不要戴高帽游行去啊?”周泉海果然有知识分子的臭脾气,死倔横丧的。

吴蔚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周老师,你是老师,这很好!你知道什么叫舆论的力量吗?你文章里写的,有不实的地方,那是在散播谣言!”

周泉海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什么?我在散播谣言,你就这么当领导的?我哪里是谣言?!那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你说是谣言,你就是在歪曲事实。”

他刚进来的时候,吴蔚还以为周泉海是个好对付的主儿,结果一说起话来,原来这么不讲理。

“你安静一下好吗?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我们的交流没法进行下去!这里是市委,不是菜市场,你跳什么跳?”

周泉海看了看吴蔚,看这年轻的副书记一脸怒容,心里不由有些发虚,也觉得刚才有些太过分了。人家又没说什么,有理说理,有事说事,跳起来发怒就是不对了。

搔搔头,周泉海讪讪地坐了下来,“你说吧,我哪里歪曲事实了?”

吴蔚拿过报纸,一一指出了他哪个观点是正确的,哪个观点是不正确的。周泉海一开始还有争论,吴蔚很有耐心,一点点的解释,最后,周泉海不得不放弃争论,说道:“嗯,你说的对。是我理解偏差了。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就不是与民争利了。你算的这笔账,老百姓不会算,你应该让老百姓也跟着算算这笔账,总体来说,对他们还是有好处的。虽然有的好处要多一些,有的要少一些。但要做到绝对的平衡,也是不可能的。”

“对呀!所以我还得请你做一件事。”吴蔚把报纸放到茶几上,说道。

“什么事?你这人脾气不错,很有涵养。刚才我跟我们校长吼了半天,他们就知道批评我!”周泉海说道。

“你的脾气应该改改呀!对学生可不能这样。为人师表,得让学生学会谦和有理。我是没那个机会,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当老师呢。”

“可别!你当老师,这不是屈才吗!吴书记,你可别抢我的饭碗。没什么大出息的,都当老师去了。像你这样有出息的,不当官儿实在可惜了。你没听说吗?咱们国家,有才的人都当官儿了;人家老美,有才的人都去搞金融了。”

“周老师,你这话说的太片面了。我看你比我有出息!”

“你有出息!……”

“行了,咱俩也别互相吹捧了。我想呢,请你出手,弄一个系列评论,就是关于释放改革红利这个方面的。你能拿下来吗?需要版面的话,我去争取!”

“好啊!不过,这个稿子出来以后,你们得好好把把关,可别再让我像现在这样挨批斗了!”

“不会的!还有啊,你这篇稿子是受人之托写的,还是你自己想起来写的?”

“你以为我是受人指使的?”周泉海的脑子反映够快。

“是?还是不是?”吴蔚看出来了,这个周泉海就喜欢当面锣对面鼓,不用跟他绕圈子。

“受人指使太难听了。我是受人委托。不要问是谁,我也不会说。”

吴蔚哈哈笑了起来。既然周泉海答应接着再写下去,事情就好办了。一样的内容,一样的作者,会有更多的人继续看下去。

对周泉海提出来的那些问题,吴蔚一一记录下来,他得开个座谈会,深入了解一下关于李家铺拆迁的事情。

宋继武的事情过去有些时间了,李家铺仍然没有进展。这样再拖下去,恐怕又拖出更多的事端来。吴蔚做事,喜欢快刀斩乱麻,可是现在,他连刀都扬不起来。

如果他是清武区的一把手,早就把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了。拿不下李家铺,他肯定会住在村里子,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十天,他就不信,人心都是肉长的,理讲通了,事掰扯透了,老百姓会不支持你?

可是现在他是副书记,他不能越过尤金池和崔亚洲,把手直接伸手人家的街道。——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怪不得小苏说,“高处不胜寒”,原来,官当得大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得看你处在什么位置上。他现在开始怀念当一把手的时候了,一把手干大事啊。

崔亚洲也看到了那篇文章,把他气了个够呛。等他来找吴蔚的时候,吴蔚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说他已经找过作者,作者答应继续写下去,对前文的错误观点进行纠正。

…………

白雨燕已经从香港回来三天了,很奇怪,一直没见到吴蔚。得来的消息是吴蔚没有休假,一直在上班。

“难道他有情况了?跟情人住一起去了?为什么不在宾馆里住了?”白雨燕坐立不安。

这次回香港,跟父亲谈起了吴蔚。父亲提醒他,这个人一定要抓住。这么年轻就当上地级市的副书记,前途不可限量。父亲让她给吴蔚买辆新车送过去,作为车祸的赔偿。

当时她对父亲的提议表示不解,父女俩争吵了几句,父亲骂她不知轻重,最后语重心长的说:“雨燕,世道险恶,你一个人在大陆支撑那么大的摊子,原来你交的那些人,大多数是对钱感兴趣或对你觊觎的,不要信他们!你给我说过这个事以后,我让人找了这个吴蔚的资料,不简单哪,一定要抓住他!”

“不就是一个副书记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白雨燕心里虽然承认父亲说的在理,可嘴上还是不服气。

“你这个孩子!他不可能一辈子是副书记,你看着吧,将来他会有很大成就的!雨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这个吴书记牢牢抓在手里。听着,明爱在哪里建厂、在哪里建北方总部,听他的意见,他让你在哪你就在哪儿!”

父亲给她下了这样的命令,她当时应承下来。可心里想的,却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小苏进来,告诉她吴蔚已经搬家了。自己租了房子,离这个地方不太远。

白雨燕很失落,挥挥手让小苏出去了。自己才刚走几天,这个男人居然搬家了!看看豪华套房里的一切,白雨燕觉得看哪儿都不顺眼了。她想,是不是自己应该买一套宅子,省得整天在宾馆里住?虽然在宾馆住比较方便,但总归没有家的感觉。

主意已定,白雨燕便让小苏出去找房子了。她说,不怕好,最好看看周围是不是有别墅,她要大的,环境好的,最好离城区不要太完。

小苏的效率很高,三天就搬来了一大撂资料。白雨燕看着图片上漂亮的房子,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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