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北昌行之九十三
第405章

王提司以往是个自视甚高的人, 而且, 他能在盐课衙门一干五六年, 这样的肥差衙门, 一般三年必然一换的, 而王提司竟可以连任, 这也说明, 这并非一个庸人。

就是王提司也觉着,自己绝对不庸。

但现在,自认不庸的王提司很是开阔了眼界, 尤其是在无耻这件事情上。

他明明只是因宫财主这狗东西在通判司说他坏话,叫了宫财主过来骂几句罢了。天地良心,这样要命的时候, 这样许多不明晓案件内情的都以为是他对江同知不利的同时, 他怎么会对宫财主动手啊!

他根本没有动手好不好,他素以君子自居, 一向只是动口的。

只是骂的时间长一点儿罢了。

好吧, 骂了大概半个时辰都有的。

但, 宫财主这无耻又无赖的东西, 明明是自抽耳光在他面前认错,结果, 一出了盐课衙门, 立刻奔赴通判衙门, 硬说那耳光是他打的。

这,这真是冤死了有没有!

更可恶的是, 那宫财主还要求通判司的保佑,什么防他杀人灭口!

这事儿一出,田巡抚立刻解了他的职务,令他安心参与江同知案件调查,同时告诫他,百姓是用来爱护的,不是用来抽打的。

田巡抚当时那个怒哟,生吃了宫财主的心都有了。

宫财主还真不怕他了,脸都撕破了,还怕个逑哟。

只是,宫财主这人吧,虽然办的事比较无赖,宫财主自己认为,还是为了保平安,他是真的相信,江同知那事儿一定是王提司动的手。

宫财主虽然渴求官府保佑,周通判也没那么多人手,宫财主千恩万求了,周通判只得派了两个人在宫财主身边。宫财主就出来进去的带着这两位大兄弟,据说,就是晚上跟媳妇睡觉,也是宫财主与宫太太在里间儿,两位衙役在外间儿。

宫财主还给闺女们多配了几个跟车的壮仆,这是闺女出门上学时的配置。就是儿子们那里,也托人捎了信儿,让儿子们小心着些。

除此之外,宫财主就是一天三趟的拎着贵重药物去探望江同知,种种关心关切,很是叫听闻此事的王提司恶心的三天没有吃下饭去!

王提司恨啊,怎么没早一步看出宫财主的下贱嘴脸来,竟叫这厮在自己跟前儿活蹦乱跳好几年!

王提司因被宫财主诬陷抽嘴巴一事,非但田巡抚找他谈话,周通判也暗示他现在最好低调些。王提司实在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也不晓得怎么就掉进了粪坑,简直是一夜之间就臭了大街。种种冤屈,真个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王提司非但名声坏了,家里太太还来哭诉,“咱们孙子,在官学受气哩。”

王提司问及究竟,才晓得是江同知亲戚家孩子干的好事,当然,王家孙子也没吃啥亏,但这王小郎以往因着是官家子弟,在学里很有几分霸道的,后来都说他家里祖父是杀人犯,王小郎地位就有些不稳。重阳几个别管念书如何的,那也是在官办学里念书,在学里时大家都不有啥动作,但放学堵过王小郎好几回,那王小郎,身后一批盐商子弟,还有与王提司相近的盐课司子弟,王小郎虽地位不稳,也不是的一帮人马的。两帮小学生因势均力敌,也没打起来,就是每天放学必要互相对骂半刻钟不止,而且,骂的那些话哟,叫书院山长说,“真斯文扫地也。”

王太太这里跟王提司诉苦,认为孙子在书院被江家亲戚给欺负了。殊不知,江家亲戚重阳小少年也极是扼腕,很为没有揍王小郎一顿而遗憾。

重阳倒不是打不过王小郎,而是自己这边儿没有王小郎那边儿人多,而且,王小郎那边儿除了有钱的盐商子弟,就是有势的盐课司子弟。重阳这边儿主要是商家子弟,还有一样,因阿晔近些天在家侍疾,阿晔不在,重阳领导不了同知衙门诸子弟,故而,他这边儿人手不足王小郎那边儿的多,故,一直没能真正教训王小郎。

重阳觉着自己很不对住江姨丈。

大宝儿道,“我听徐捕头家的小子说,不像是王提司干的。”

“不是他能是谁?姨丈又跟别人没仇。”重阳是大众心理,主要是,江姨丈遇刺前查的就是王提司的案子,这可不,王提司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大宝儿道,“周通判断案,一向公道。”

重阳就不说话了,说来也是,周通判在北昌府素来青天名声,说来,要不是周通判只是举人出身,怕是早就升任知府之位了。如果周通判让为王提司没有重大嫌疑,重阳还是信的。重阳道,“以前我觉着做生意赚银子好,现在倒觉着,做生意不如当官儿好了。”

大宝心说,觉着做生意比当官儿好的,亲戚里道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大宝儿的亲爹江仁江财主,另一个就是重阳了。

重阳道,“你说,咱也不懂调查,要是咱懂调查,就能帮上忙了。”

“是啊。”重阳这句话,大宝还是很认同的。

两个念叨了一回江姨丈遇刺之事,就骑着马带着弟弟们去江姨丈家看望江姨丈了,江姨丈已经醒来了,只是不能见人,怕吵。阿晔心情较前几天好了许多,道,“我爹好多了,今天吃了一碗米粥,两个包子。”

重阳几个也很欢喜,忙问,“窦大夫有没有来复诊,怎么说的?”

“说幸而老天保佑,已是度过危险期,性命无碍,养三五个月就能养回来了。”阿晔叹道,“真是谢天谢地。”经此一事,阿晔长子风范越发老成了。

大宝儿把从徐捕头儿子那里打听的事与阿晔说了,道,“那刺客武功极高,留下的线索极少,但就周通判这些天的调查,王提司那里嫌疑不大。”

阿晔寻思了一回,道,“要是查刺客,我倒有个法子。”

重阳忙问,“什么法子?”

阿晔道,“北昌府如果有武功这样高强的人,闻道叔不可能不知道的,我去寻闻道叔打听一二,定有线索。”

重阳与大宝来北昌府时就是上学的年纪了,故而,对朝云道长不大熟悉,但偶尔听父母说起,尽管父母语焉不详,也知道那是要敬重的长辈,二人也知道朝云道长身边有几多高手,阿晔这样一提,重阳立刻道,“那你赶紧去问问。”

阿晔也是忽然想到此节,事关亲爹安危,阿晔这做儿子的,也不顾天晚,着人进去跟他娘说一声,他就骑马去朝云祖父那里了。

朝云祖父正要带着双胞胎用晚饭,见阿晔过来,道,“来得正好,与我一道用饭吧。”

阿晔有些急他爹的事,坐下来,闻道叔添一幅碗筷,反正朝云祖父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阿晔就与朝云祖父说了,朝云祖父看闻道一眼,道,“嗯,这些事,闻道的确比我清楚,一会儿你与他商量去吧。”

阿晔哪里有吃饭的心,朝云祖父看他如此,道,“急什么,吃饭比天大,先安生吃气,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阿晔慢慢搅着碗里的米粥,道,“祖父你不晓得我多担心,险没把我吓坏了,我娘跟阿曦是女人,不顶用。双胞胎还小,要是我爹有个好歹,可怎么着呢。”

听到阿晔那句“我娘跟阿曦是女人,不顶用”,朝云祖父看他一眼,真看不出,阿晔还是大男人主义。嗯,大男人主义,这是女弟子说过的词。

朝云祖父道,“不是还有你么。”

“是啊。”阿晔身为家中长子,父亲一出事就接过了家里重任,难得他年纪不大,也没个哭个没完,虽然阿晔没少偷偷哭,可一想到家里上有老(爹娘),下有小(弟妹),阿晔真是哭也不敢哭太久,生怕自己倒了,家里没人支撑。阿晔这种想法,可以说得上是古代社会中家族长子与生俱来的顶梁柱的思维模式。阿晔给祖父添了碗汤,道,“以前觉着我爹特讨厌,尤其我娘不在的时候,总欺负我。这会儿就觉着,有这么个讨厌的人也挺好的。就像我娘说的,人生中就是会有这些既讨厌也躲不开的人哪。”

朝云祖父忍不住笑,“你娘说的是什么话。”

“女人嘛,都这样。”阿晔表示很理解,大男子主义的表现形式之一是,认为女人智商普遍低于男人。

朝云祖父问,“家里还打理得过来么?”

“还成。小舅舅也每天过来帮我忙。”

朝云祖父便没再多问,一时饭毕,就让阿晔找闻道去商量刺客高手的事了。

阿晔把寻刺客的事托给了闻道,就辞了朝云祖父和双胞胎,回家去了。

双胞胎还托哥哥带一篮子葡萄给姐姐,阿晔也帮他们带了,回家的路上,阿晔想着,自己为家辛苦操劳。双胞胎这没良心的,就只想着阿曦。不过,阿晔又想,身为家中长男,可不就是得干在前吃在后吗?

哎,这就是长男的压力啊!

阿晔把双胞胎送的葡萄带回去,阿曦道,“还算有良心,知道我惦记他们呢。”

阿晔问,“咱爹睡了没?”

“还没,娘念书给爹听呢。”

阿晔就过去看望父亲,结果,刚到外间就闻到一阵香喷喷香喷喷的味道,阿晔快步进去,果然,他爹都来不及把那碗飘着辣油的米粉交给他娘藏起来。他娘还说,“是我要吃,让你爹帮我尝尝冷热。”

阿晔根本不信,说他爹,“爹你的伤刚好一点儿,怎么能吃这么辣的东西!窦伯伯都说了,不准吃辣的,不利伤势!”又黑着脸批评他娘,“娘,你不能总惯着我爹,先叫爹把身子养好,多少米粉吃不得!”

看着儿子充满正义感的小眼神儿,何子衿都想说“对不起”了,何子衿叹,“我不是看你爹实在是馋的很么,就这么一小碗,不叫他多吃。”

“不行,半小碗都不行。”阿晔过去就把米粉从他爹手里夺了去,严肃的坐在床边,道,“爹,你不能仗着我娘疼你,就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知道不?”转头说他娘,“娘,你得有点儿原则!”

阿念愁的,“不就一碗米粉么。”

“是辣油米粉,你要吃清汤米粉,吃多少我都不管。”阿晔义正严辞,还说他爹,“爹你以前还教我呢,男人就得有自制力,说话算话,你说,叫我抓到你吃辣多少回了。”阿晔也喜欢吃辣,但他爹明显是不该吃辣的时候,偏嘴馋管不住自己,怎能不叫阿晔操心呢。

阿曦端着葡萄进来,给她娘说好话,道,“你就别说咱爹了,谁还没个嘴馋的时候啊!明天我一整天守着咱爹,一准儿不让他偷吃。哎,咱娘早就心软,咱爹一央求她,她就什么都应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行啦,别啰嗦啦。来,吃个葡萄。马奶葡萄,可甜了。”

因阿念遇刺之事,何子衿发现,龙凤胎这完全是要当家做主的节奏啊!

阿晔哪里有吃葡萄的心啊,他觉着,他爹娘就能叫他愁的啥葡萄都吃不下了。阿晔批评了他爹娘一回,看他爹改吃葡萄了,还说,“葡萄也不要吃太多,凉的。”

他爹请教他,“那我还能吃啥?”

阿晔道,“前儿胡姨丈拿来的老参,给爹你炖一碗吃了吧。”

阿念觉着他要被儿子折磨死了。

何子衿连忙道,“你爹现在不能多用参,得慢慢养着,五谷就养人。”

阿晔道,“那也不要再叫爹吃辣的。”

“一定一定。”何子衿承诺,坚决不再给阿念吃辣。阿晔这才稍稍放心,阿念就说,“眼下我已无事了,你们也不要耽搁太多功课,该上学上学吧。明儿把双胞胎接回来,好几天没见,怪想双胞胎的。”

阿晔道,“那我明天去接双胞胎。”不提上学的事。

阿念又说了一遍,“你就去上学吧。”

阿晔道,“等爹你这案子查清楚,我再去上学不迟。不然,家里这一摊子事儿,可怎么着啊。”

阿念真是愁死了。

他一个正经蜀人,现在给儿子管的,竟是连辣子都吃不得啦!

阿念私下同子衿姐姐道,“你说,怎么阿晔跟个小老头儿似的。”

“你小时候就这样,小大人一般。”

“我小时候可没这样无趣。”阿念道,“现在竟被儿子管了。”

何子衿笑道,“这样有什么不好,总比成天哭唧唧哭唧唧的强,你看,阿晔多有主见啊。”

“是啊,我都快愁死了。”

阿念非但愁,他简直是悔啊,想着以后装啥也不能装病啊!

阿念遇刺这事儿,家里一直不敢跟何老娘说,何老娘还是知道了。说到这事儿,沈氏就深恨郑太太多嘴,也不知世间怎有这般的长舌妇,郑太太一说,把何老娘吓得半死,纵沈氏一直说阿念没生命危险了,何老娘也是亲自住了过来,帮着照顾孙女婿,还安慰自家丫头片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何子衿怕吓着老太太,也宽慰老太太,“窦大夫说,恢复的很好,再有半月,就有下床走一走了。”

何老娘道,“这就好。”让自家丫头照顾阿念,她帮着管理内闱,让阿曦阿晔去上学。何老娘一来,总算是把龙凤胎赶到各自的学校去了,阿念偶尔也能偷偷的吃碗酸辣粉儿啥的。但案情的调查进展真不是人力可控制与想像的,周通判,周通判他查到朝云道长头上去了。

线索是柳知府给的,柳知府还是很能为王提司出头的。

柳知府提出的,“我知道一些事,与周通判说一说,有没有用的,还得周通判去调查。”

周通判自然洗耳恭听,柳知府就说了,“咱们江同知,众所周知是寒门出身,就是江太太,也是寒门出身。的确,江太太近年来办女学,赚了不少银子。江同知都说江太太擅持家,但有一事,听我那内子说,田夫人曾说过,江太太身上的衣裳是宫中所贡新品,其实,许多人都奇怪,江太太寒门出身嫁入寒门,哪怕现在做了诰命,却也只是六品安人,她哪里来得这些宫中的料子呢?而江同知,寒门出身却是国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平日为人,何等高傲!!而江太太,不要说她的料子是田夫人都不能有的,听说,就是她的首饰,有几样纵是万金都是难得的。周通判,这是不是一条新的线索?”

同知太太有来历不明的贵重衣物首饰,这自然是重要线索!

然后,周通判一查,就查到了朝云道长那里。

可据周通判了解,江家的孩子对朝云道长都是祖父辈的称呼,而这位朝云道长,听说是江太太少时认的师父。还有,江太太那些衣料子啥的,据说就是这位朝云道长给的。

唉哟,这哪家师傅这么衣料首饰的给女弟子啊,这俩人之间要是没什么不可言喻的关系,周通判就算白做了这些年的通判。

只是,周通判又不愿意相信江太太是这样的女人,那女学,可是江太太一手办的啊!他家孙女,还在女学念书哩!周通判不得不向自己的老妻了解下江太太为人,周太太道,“江太太啊,再和气不过的人了,她娘家人也特别和气,热络。当初咱们三郎同何家大郎不是还一道去帝都春闱么,可是没少受人家照顾。这回一道登榜,一道入了翰林,也是缘法。”

“我是说江太太为人。”

“挺好呀!咱们三郎秋闱前,江太太还特意给了我一个金符,说是加持运势的,三郎带着去秋闱,可不就中了。”周太太与江太太一向有交情,就是两家关系也不错,周太太问丈夫,“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随便问问。”

“江同知那案子查得如何了?”

“有些头绪,还不好说。”周通判决定,还是要继续在朝云道长这里深挖,因为越查他越是心惊,无他,朝云道长住的就是前北昌侯于家的祖宅,现在的朝云庄园,再者,这位没有道录司名碟上的道长,身边颇有一些武功高强的侍卫!

这样的高手,在北昌府可是不多见的!

周通判为了正式,那是龙潭虎穴都要闯一闯的。

结果,周通判还没去朝云庄园拜访,他派去监视朝云庄园的人就“失踪”了。周通判可是坐不住了,立刻就亲自去了一趟,闻道也没为难这位通判大人,把失踪人士还给了周通判,请周通判进去说话,一时,周通判就额间冷汗涔涔的退了出去,自此再不敢监视朝云庄园。

周通判心下大骂柳知府,这王八蛋,竟然挖坑给他跳!

这实在是冤枉柳知府了,柳知府根本不晓得这是个坑啊!

而且,是个深坑。

周通判是不会信的,柳知府一向自诩名门柳国公府出身,你都名门了,你能不晓得朝云先生的来历吗?MMD,竟然把他往坑里引,他摔死了,姓柳的是不是认为就没人再继续调查江同知遇刺一事了!

周通判暗火中烧,偏生他品阶不比柳知府,竟是没法报仇!心下何其憋闷二字可表!

不过,周通判也没憋闷太久,很快,朝廷派了钦差过来彻查北昌盐课与江同知遇刺之事。而且,钦差队伍是这般组成的,首席钦差乃新任左都御史谢御史,钦差组成员有户部清吏司主事一名,刑部捕快五名,吏部侍郎一位,余下随从,自然不少。

这次钦差配置之高,直接惊动了北昌府官场。

至于为什么打头是御史台,无他,给朝廷上折子的是顾御史啊!

顾御史简直受不了这种惊吓了,江同知刚一调查盐课之事就给人捅去半条命,顾御史再想立功,也还是惜命的!不过,他身为御史,北昌府发生同知遇刺之事,他自然有理由上书朝廷。而且,为了表示北昌府局势之混乱,顾御史言辞间稍稍夸大了一些也是有的。

再加上,北昌府有朝云道长这么一位太后娘娘亲舅舅的过气权贵,遇刺的江同知又有些不可言说的身世,为安稳计,皇帝陛下就派出了这么一队超豪华的钦差队伍。

听说钦差到了,阿念寻思着,自己也该自病床上起来了。

当然,这样豪华的钦差队伍,阿念也不禁轻拧双眉,想着,朝廷对此事,是不是重视的有些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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