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分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劝。此时节,水獭开始捕鱼了,将鱼摆放在岸边如同先祭后食的样子;五天之后,大雁开始从南方飞回北方;再过五天,草木随地中阳气的上腾而开始抽出嫩芽…”
云秦中州城中,有私塾先生,在教授正襟席座的孩童,传授着春天节气的知识。

就在这“二候鸿雁来”的时节,在千霞山后原野中的大雁和其它侯鸟刚刚飞过千霞山,朝着云秦帝国辽阔的腹地行进之际,云秦帝国准备了一个秋冬的南伐,终于正式开始。

原镇南大将军胡辟易加封讨逆大元帅,统帅强大的云秦大军越过了千霞山。

而直到这南伐真正开始,许多人才赫然发现,越过千霞山的,并非只是千霞十万正规军和五万后备军。

在半年的隐忍之下,云秦皇帝彻底显示出了他的愤怒,云秦帝国也彻底显示出了这世间最强帝国的惊人国力,足足超过了三十万的云秦军队,在数日的时间之内,便涌入了漫长的大莽边境荒原之中。

大莽方面,闻人苍月统御下的七路大军的人数,也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总数超过五十万的双方大军,开始了犬牙交错的残酷厮杀。

这是云秦和大莽立国之后,整个世间的最大战役。

这种数量级的大军作战,根本不是突袭、掠夺,而注定是占领、征服。

大规模的地面作战,事关庞大的后备补给,大军的正面厮杀,攻占军事要塞,也已经不是少数修行者所能决定的事情,更加取决于双方的庞大数量的军械以及策略。边境荒原之后,是更为纵深和宽广的土地,且双方都必定会有数目庞大的后备军力投入,所以这种级别的大战,只要一开始,便注定不是十数日,乃至数十日就可以快速结束的。

对于双方此刻正身陷大莽边境荒原中的普通军人而言,在已经开始的连日惨烈厮杀过后,他们也根本不知道,此刻云秦和大莽,到底谁占些优势,他们只知道,每天都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对方军队,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荒草丛中,到处都可见双方军人的残肢和尸首。

……

荒原之中,有云秦军队已经逼近大莽的一些军事要塞,有云秦的军队已经深入到大莽的纵深袭扰敌军的后方,两支大军已经彻底犬牙交错的互相穿插在一起,惨烈的厮杀每天都在继续。

在隔着整个帝国的最北端,世间公认强者最多的云秦修行圣地青鸾学院之中,一处无名的山崖边缘,坐着一个脸面略有些浮肿的胖子。

他是蒙白。

山崖下的峡谷很深,里面长着些参天大树,大树下方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菌菇,大的如伞,小的唯有小指甲大小,如一个魔幻世界。

蒙白的神情好像有些呆傻,好像那宛如另一个世界般的幽深峡谷里,即便那些菌菇都化成美食,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想法的样子,他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很深的峡谷,脸色越来越为发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站在了悬崖边上。

微暖的山风吹拂在他的院服上,他就像一只臃肿的蝴蝶一样,飞了起来,不吭一声,朝着峡谷中纵身跳了下去。

在往前一跃的去势消尽之后,他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坠落下去,压碎了无数枝丫,重重的坠落在林间,发出了异常沉闷的撞击声和骨裂声。

这种声音在清幽的青鸾学院中传出去很久。

片刻的时间过后,有人急速的掠来,很快发出了有些气急败坏,有些愤怒,更多是担心的大叫声。

有更多的人赶来。

峡谷幽暗的山林间,林夕已经许久未见过的止戈系最为细心的女同学花寂月第一时间出现在蒙白的身边。

她咬着牙,看着将地上砸出坑,躺着一动不能动的蒙白,不敢翻动蒙白的身体,只是下意识的,先伸手探往蒙白的口鼻之间。

“我还活着…还好,应该死不了。”

不知道摔断了多少根骨头,但一直就像死去一般没有出声的蒙白在此时却是出声,轻咳着,咳出了嘴里的泥土,咳出些血沫。

“蒙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花寂月愤怒的叫了起来,“我之前只以为你胆小,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懦夫!难道这么多天下来,你脑袋里面想着的都只是逃避事实,寻死了算了?”

在花寂月愤怒的叫声中,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

姜笑依出现在蒙白的视线之中,不发一言,冲到蒙白的身前,蹲下身来,检查蒙白的伤势。

“其实我不是想寻死…我只是想试试没有林夕我敢不敢…没有林夕的确不行…只是我终于敢这么做了。”就在姜笑依白着脸,也不能理解蒙白的做法,带着隐怒和担心沉默的蹲下身来时,蒙白却是幽声的,用只有他和花寂月才能听到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像是梦游一般说道:“我没死…今后我就会更加小心,不会轻易就死掉。”

蒙白的这些话断断续续,很难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疯掉了,但和他一起从碧落陵走来,经历过那些事情的姜笑依,却是瞬间就明白了蒙白的意思,明白了蒙白的心情。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就消失了,有些沉重的埋怨道:“万一真的就这样摔死了呢。”

蒙白的脸上挤出了些微笑,因为他的脸有些浮肿,因为他的面目本身便显得和善而胆小,此刻的眼眶中又有了些泪水,所以他的笑容也显得有些怯懦。“我活着。”他看上去有些怯懦的笑着,对着姜笑依认真的说道。

……

……

在数量惊人的云秦军队和大莽军队开始形成互相穿插之时,不停的厮杀之时,龙蛇山脉之后的大荒泽中却是十分的平静,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春天都要平静。

在过去的大荒泽万木凋零的冬天,大荒泽里的穴蛮不缺食物。

然而这不缺食物,也只是因为在去年的大战中,损失了上万食量最大的族人战士,所以地下的草根,肥虫等物,才显得比平时充足。这种不缺食物的代价,十分残酷。

此时的大荒泽之中虽然寒意未消,薄冰才刚刚彻底化去,淤泥之中依然冰寒彻骨,但有些植物,也已经开始透出了嫩芽。

在浓厚的铅云下,一群穴蛮正在一片淤泥地之中采集苞米芋的嫩芽。

苞米芋是云秦军方对于这种植物的命名,这种植株和普通的芋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植株的叶子和普通的芋头叶有些类似,但是下面的根系之中并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块茎。这种植物能够成为穴蛮春天中的主要食物之一,是因为刚刚长出的黄色嫩芽的口感和养分都像是那种很嫩的小玉米。

对于已经吃了一个冬天的草根和虫豸等物的穴蛮来说,这种东西当然是十分可口,是来自春天的第一道馈赠。

这一群六七十名穴蛮大多都是妇孺,在采集这些一指来长的黄色嫩芽的过程中,这些穴蛮却是并没有任何一人先塞一个在嘴里,而是都收集到了背后的兽皮大袋里面。

突然之间,所有这些穴蛮全部顿住,站在冰冷的泥水之中,迅速警惕的直起了身来。

不远处的泥沼里,传来一阵不加任何掩饰的脚步声。

穴蛮中的十余名强壮战士身体紧绷了起来,双手都握住了插在背上藤盾之中的粗砺标枪,只是因为牢记着头领的教训,以及听出只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才没有第一时间头脑发热的冲出去。

有一阵雾气随着风从脚步声传来的泥沼之中飘来,然后又被在泥水之中行走出来的两个人影驱散。

在感觉到两人身上十分危险的气息时,十余名强壮的穴蛮战士一声厉吼,已经按捺不住。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脚下却是都哗啦一响,又硬生生的止住了身形,这十余名穴蛮战士之后所有原先都面露彪悍凶猛之色的妇孺,也都是一阵骚乱。

从雾气中走出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从装束上来看,便是他们的世敌,云秦人,但就在这时,那名年轻男子,却是抖出了一件绿色的披风。

这些穴蛮的头脑远比一般的云秦人要简单,他们认得这件披风,知道这件披风代表的意义。

所以他们并没有去考虑会不会有别的阴谋或是埋伏,只是马上围了上去,对着这两人比划了起来。

两个处在这群穴蛮包围中的年轻人发觉这些穴蛮之中没有一个能听得懂云秦话的,于是年轻男子也很卖力的比划了起来,在终于有些弄明白这名年轻男子的意思之后,这群穴蛮全部开始离开,在前面带路,即便似乎带着对世敌天生的不喜,却是始终保持着尊敬和热情而簇拥着两人。

在行进了半天,原本灰沉的铅云变得彻底黯淡下来之后,这些穴蛮带着两个人,走入了一个地穴,开始行进在一条条黑暗的地洞组成的地下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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