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何家姐妹在房内听着响动,再也按捺不住,奔了出来。
何娘子在相公与闺女的搀扶下,娇弱无力地回了房,斜倚在床头,捂着胸口不住地哎唷直叫唤。

“爹,你莫再气着娘了。”何花韵拿着手绢轻轻地给她娘拭着额际。

何忠坐在窗前的方凳上,闷闷地抽着他的旱烟。

“出去抽,那味呛的我心口更疼!”何娘子略微缓过气来,板着面孔便赶人。

“馨儿,好生照顾你娘。”何忠见自己留在房内也只是给娘子添堵,吩咐完便出了房门。

“娘,您心口还疼罢?”何花馨捧了杯热茶递过去。

何娘子接过茶来轻抿了一口,一改方才娇弱之态,咬牙恨恨地道:“血浓于水,有你爹那份孝心在,咱母女别想过舒坦日子!”

“家中的钱财俱在娘手里头,您每月少给祖母一些银子不成么?”何花韵轻哼道:“祖母她一人哪用得了那么多银子,咱家没义务替别人养家糊口。”

“你爹那愚忠之人,莫看他平日好脾气,偏在这事上倔的很!”何娘子怨恨道:“咱家都得靠着你爹那手艺营生,他若是脾气上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短了你们祖母的银子,惹恼你爹,三日不做豆腐,咱母女喝西北风去啊!”

“娘,莫要再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划算。”何花馨安慰道,不住地朝二妹打眼色,示意她休要再提这事了。

偏何花韵那脾气,硬要火上浇油,啐道:“呸,那家人真不要脸!”

“可不是……”何娘子咬碎了一口银牙,“我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凭娘的样貌,何至于要嫁给你们爹那榆木疙瘩!今日来受这等窝囊气!”

“娘,莫要再想这些了。”何花馨给她娘轻抚胸口,笑道:“娘若不嫁给爹,何来我们姐妹三人?”

何娘子的目光落在倚在门口心不在焉的小女身上,不由得越发气恼,“若非是在生你们小妹那会落下病根,娘何至于未能替你们添个弟弟!母凭子贵,若不是怕你们爹一气之下纳妾,娘何必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何花语眉头一蹙,唇紧抿了抿,却只是撇开脸望向门外。

何花韵不屑地瞪着她,“花语,你就是咱家的扫把星!都怨你,否则……”

“花韵!”何花馨斥道:“莫要这般说话!这事怎的怨得着小妹?且是她自个愿意的?”

“罢了罢了,莫要再提这些事。”何娘子圆场,“闺女啊,可要记着娘的教训,将来找户好人家嫁了,省却这些烦心事。有娘亲替你们把关,定要听娘的话啊!”

“省得了。”何花馨何花韵先后应承道。

“娘若无大碍,女儿先退下了。”何花语见她娘也不似有病的模样,丢下话,转身出了房门。

“这臭丫头,真是没心没肺!”何花韵朝她背影冷嗤道:“我真怀疑她不是咱何家的女儿,娘,你莫不是从哪旮旯里将她拾回来的罢?”

“罢了,花韵。”何娘子疲惫地摇头轻叹,“你妹子那清冷的性子,你又不是今日里才知。”

何花韵又嘟嚷着抱怨了几句,方才作罢。

何花语打她娘房里出来,转过偏厅,正要进自个的房间,见她爹正一人窝在椅子内抽闷烟,犹豫了一会,终是踏了进去。

何忠听着脚步声,身子动了动,抬眼见是她,长叹了口气,和声问道:“你娘没事吧?”

何花语倚在门柱上,朝她爹轻摇了头。

“语儿,你也怨爹么?”何忠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殷切地望着她。

“爹为何这般问?”何花语淡淡地道,“您不是教导过女儿,做人做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心便安矣。”

“爹原本是这般想,只是……”何忠苦着脸,皱了眉,“你娘的态度你也见着了,时不时必得大闹一场,弄得家不安生。”

何花语看着她爹,心头一软。十一年来,她不知受过多少冷眼,而她这个最在意子嗣的爹,却是对她一如既往的关爱与慈祥。多少次雨夜她高烧不退,是这双强壮有力的臂膀,抱着她敲响医馆的大门。

她走近跟前,在她爹跟前蹲了下来,瘦弱的身子更似猫儿般,埋首在那双宽厚的手掌中,闻着指间熟悉的烟草味。

“语儿啊……”何忠的眼里满是怜惜,“你娘嫁与我……本就觉着委屈了。她啊,心高气傲,不是一般的女人。我只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你娘呢,总想着把日子过的更好些。所以,这难免啊,两人总会磕磕碰碰……”

“你祖母又怨她未能给何家延续香火,她受了不少委屈,难为她忍了下来。语儿……爹知你也受委屈了,莫要怨你娘,好罢?”

“嗯。”何花语含糊地应了声,仰首望着她爹皱成川字的眉宇,“爹既然这般疼惜娘,何不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各退一步?”

“娘也未阻拦每月给祖母孝敬钱,娘能做到这一步,爹您便也让着些她罢?”何花语柔声道:“做人做事得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但凡事也得量力而行不是么?女儿知爹对祖母对叔叔是掏心窝子对待,但爹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肩头,未必是件好事。过分溺爱也是一种纵容,爹爹此般,何尝不是在过分纵容叔叔?”

“叔叔也是有家室的人,得担负养家的重任。但……叔叔便是指着有爹爹,本该三十而立,却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爹爹也已近不惑之年,能…替叔叔养一辈子家罢?”

“书上有言,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爹爹既然心疼叔叔一家饿肚子,何不劝着叔叔早日去学门手艺,凭自己的能力养家糊口?”

何忠怔了怔,长叹了口气,“咱家语儿,可是个大姑娘了呢。”

顿了顿,又道:“是爹愚钝了,只想着都是一家人,作为兄长吃点亏也罢,却不曾想着,此般却是害了他啊。”

“爹便好生着同娘说说罢,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岂不好。”何花语微勾着唇直起身来,“女儿回房去了。”

“稍等,语儿。”何忠在怀里摸索一把,“瞧爹今儿又寻着本书,只是……有些破旧了…….”

“无碍!”何花语欣喜地接过来,“能看就成,谢谢爹。”

“爹才要谢谢你。”何忠笑容暖暖,“语儿真是爹爹的解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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