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钟了,他还在桌前看书。煤油灯的灯光很暗,外面下着小雨,点点滴滴敲打着梧桐的叶子,发出浙浙沥沥的声响。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他屏住呼吸,静静地听。脚步声停下了,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瞧,是个年轻姑娘。他们互相认识,她是个赤脚医生,曾为他打过针。

她穿着朴素,生得很美,圆圆的脸蛋,一双温情脉脉的大眼睛,圆圆微翘的鼻子,灵巧的嘴,笑直来面颊上露出两个大酒窝。她进屋时脸上布了一层*,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的,尽管诊所离这里只有百步之遥。

她进来后忸怩地站在桌前。他把门儿半开着,回坐到桌前,显得很胆怯,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继续看书,但不知道看的内容是什么。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她只得红着脸离开了。

她的离去,他似乎得到了一种解脱。他并不是厌恶她,他从心里觉得她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他吹灭了灯,上床休息,默默地审视自己了。

二十岁,是青春的美好时光。中师毕业当教师,是值得人们羡慕的。想起从前那段日子,不寒而栗。他一边劳动,一边复习迎考。沉重的劳动,使得他盼望着离开农村找个工作。劳动时,他在田里吐了血,到医院一查,患的是肺结核。患结核病,学校不是录取的,他又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他把苦水咽在肚子里,仍继续劳动和学习。病情一天天的恶化,他感到田野很可怕,他发誓如果有出头之日一定远远地离开这里。中考他的成绩过了体检线,体检时他病灶钙化勉强通过,结果被师范学校录取了。在学校里悄悄服药,二年后不但拿到了毕业文凭,而且病愈。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农村这所小学里教书。该谈对象了,谈城里的,或是农村正式工是他的理想,而谈个农村姑娘他感到是多么可怕……

躺在床上,他认为今晚对她的冷淡做得对,他决心再努力深造,将来或许能跳出到更高的生活圈子。

转眼一年过去了,学校里分来了一个刚顶职的女教师,他多想拥有这位女教师!他苦苦地追求,他写情书,他追逐女教师的足迹。他看过《少年维特之烦恼》,当彻底失恋后真想自杀,然后想到自己从苦海里熬过来实在不容易,断了自杀的念头。

他是个自尊心、上进心很强的人,他不甘心低三下四地去找对象,便甘心找个农村姑娘了。

肺结核病是一种慢性病,很可怕,旧社会被称为痨病,同癌症一样不可治愈。他的肺结核病彻底地治愈了,然而失恋这一心病却难以治愈,当那女教师把同别人定婚的的喜糖散给他时,他心如刀绞,仿佛耻辱再大也莫过于此。他常常独自徘徊在田埂上,采集朵朵洁白芬芳的野花。他想起了那个赤脚医生,可她已读卫校去了。

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她卫校毕业分到乡卫生院工作。星期天,他壮着胆子去医院了,他装作牙痛,医生只给他开了几粒丸子。第二次去他装成咳嗽,医生给他开了打针药。他拿着药勇敢地来到她的跟前。一双温情脉脉地大眼睛朝他注视了一会儿,接过药,轻轻地为他打针。他此时觉得她的手是那么温柔,那么可爱,他想同她说上几句话,但一想不出合适的话题。

沉默,尴尬的的沉默。他只得怏怏地离开了。

一连几次都是这样,他感到失望了,他想,当初那个女教师不就是嫌弃自己弟兄多家里穷吗?她一定也是这样,挑上别人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作最后一次努力,不行就随便谈个种田的姑娘,决不再向别人低三下四。

他又一次来到注射室,打完针坐下来。她只顾忙自己的活儿,好像眼里根本没有他。过了许久,他站起身,盯着她望了一眼,犹犹豫豫向门外走去,他的脚步很难迈开。三月天他觉得室里很温暖,外面很冷很冷。他还是迈开了步子。

“等等!”

他诧异地掉转头:“是叫我吗?”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

这是多么美丽、神圣、光彩照人的微笑!

他欣喜地留了下来。

她笑着问:“你好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红着脸又说不出话了。

“你今晚有空我们一起去大礼堂看电影吧!”她说道。

他欣喜若狂。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经过频频往来,终于订婚了。新婚之夜,他问她:“你还恨我当初怠慢你吗?”

“不恨!你使我尝到了初恋的滋味,有了你那次冷淡我才努力去考卫校,如果那次你不冷淡我,那种爱情的果实是不甜的。”

呵,最后还要向亲爱的读者介绍一下,他后来又考进了高等学校深造,发表了很多反映劳动人民生活的作品,并了集子,他们小家庭很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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