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开学没多久,严喜总觉得,校园中弥漫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味。他总是郁闷地找星子去*场喝酒。
他们在跨入同一间宿舍大门的时候认识。严喜在脏乱的宿舍中慌不择路,差点撞翻了星子的行李。那个高大瘦削的北方男孩,出人意料地对他宽厚一笑,让人生地不熟的严喜,竟有温暖的感觉。

他们坐在塑胶跑道的边缘,喝廉价的啤酒,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无聊的话语。

严喜一直想弄明白那股怪味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搞鬼。

星子不以为然地笑,这个学校能有什么东西。除了福尔马林。

严喜当下愣了一会儿,然后也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解剖,哦?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

高考后,严喜是稀里糊涂就填了这个学校。而星子,则是做医生的父亲干脆地下了命令。

高考太过专横,逼迫幼稚的人作幼稚的选择,或是无奈地接受别人替自己作的选择。我们总在还没有任何承受能力的年龄,被迫去承受太多的东西。

看,那是我喜欢的女孩。

严喜的手朝一个方向指。

很不起眼的一个女生,坐在双杠上,无意识地晃动着腿。天气很热,她穿着宽大的短衣短裤,瘦得不可理喻。规矩的齐耳短发,清冷白皙的皮肤,表情漠然,又带着慵懒的悠闲,一如她前后晃动的纤细的小腿。

是我们班的吧?星子眯起了眼睛,过去跟她聊几句啊。

嗨!宋青榆!严喜冲女生喊道。

叫青榆的女生向他们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浅浅的,不温不火的微笑,将手在胸前,轻轻地摇了摇。

星子学她的样子,也拿手冲她摇摇,摇完后才发觉,这样的手势,似乎只适合无邪的小女生。于是跟严喜不好意思地相视一笑。

宋青榆早已不看他们,继续发着自己的呆。

过去啊。星子催着严喜。

严喜的表情神秘,我不会跟她走太近的。他说。

星子诧异地扭头看他,却见严喜的眼底,一抹淡淡的忧伤,挥之不去。

你以前认识她?

啊?没有啊。严喜回过神来。他双手撑地向后一仰,一见钟情你信么?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那又为什么要喜欢?

我也不知道。呵。严喜拍了拍手说,起来吧,走。

波澜不惊地上了好几个星期的理论课,人体解剖学,基础化学,高等数学……思想道德修养。

如果说这样的生活有什么跟高中不同,那就是,可以无限制地翘课。

尽管如此,星子还是不太敢放开了去翘,因为,毕竟有一门人体解剖学。一疏忽,人命关天的大事,日后,若是把盲肠当阑尾帮病人给切了~

可是严喜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星期满满的课,也没见他去上过几节。一般情况下,他会在宿舍睡上一个上午,下午出去晃,去哪都行,晚上,他在一个club里找了份兼职,端着盘子,穿梭于一些稀奇古怪的人之间。这样的生活,在被严加看管起来的高中岁月里,不知朝思暮想地想往了多少回。

听上届师兄师姐们在联谊会上说,考试是不用着急的,各科老师一般都会给提纲,考前有两周复习时间,想及格,足够。

所以严喜不怕。

但师兄师姐们也说了,要想拿到八十分以上,也就是与奖学金挂钩,那是难上加难。因为那么厚的一本本教材,一个学期要把它们吃透,你就得牺牲星期六星期天还有每个美好的夜晚——贡献给图书馆。

班里的同学似乎被吓着了,大家纷纷学着学长的样儿,一有空就提个水壶,背个大包,奔图书馆自习了。

学校本来就小,加之学习繁重,这样一来,平时在校园中,就少见传说中那种朝气蓬*,五光十色的大好大学生活了。就连学生会在网球场前弄的那些所谓的新生活动,也像空虚的肥皂泡泡一样,承载不了什么实质内容。

星子跟严喜一时心血来潮,报名进了学生会。当时满腹豪情很想干一番大事业,后来却有上了贼船之感,先且不表。总之每天似乎都有很多事要忙,却又不知道究竟在忙什么。

而学校说小的确小,却很少能见到宋青榆,除了星子能在每次课上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最前面静静听课外。

很奇怪,能如此认真听课的人,却几乎不去上自习——星子从未在图书馆的自习室见过她。

那严喜,可以说,自那次*场上遇见后,大概是再也没见了。星子甚至怀疑严喜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喜欢着这个女孩,他似乎并不在意她的一切,连后来做实验,星子跟她分到了一个组,他也没问什么。

星子与宋青榆没有进一步熟悉起来,停留在实验伙伴上。宋青榆很少说话,除了实验中必要的交谈外。星子也没什么兴趣去挑起话题,一来,这是严喜喜欢的女生;二来,他本沉默;三来,最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女友。

那个女孩在北影,很漂亮。漂亮得除了漂亮后剩不下什么了——这是严喜的评价。他们每个周末见面,一起逛街,聊天,平淡,安静,似乎过早地*了细水长流的阶段。

生活,一直这样风平浪静过着。

这个学期本就没有什么可以令人兴奋的大事。

有时候严喜也会上课,坐在最后一排,歪着头看老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实验课他也逃过,不逃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做实验。来来回回取东西的时候,偶尔向宋青榆投去一瞥。

她喜欢笑,很可爱的样子,但不说话,微笑地看着星子做事,或者自己埋下头去一丝不苟地解剖尸体。

新年来时,严喜在学校的晚会上,边弹吉它边唱了一首很久远的歌,《那些花儿》,啦啦啦……想她……啦啦啦……她还在开吗……很是深沉忧郁了一会,便因此,居然迷倒好几个女生。

于是在即将期末考试的大雪纷飞的数九寒天里,严喜的世界里桃花一朵一朵地开,开得他应接不暇,又不知该如何阻止,糊里糊涂被绑架着浪费了好一阵的大好时光。

等到最后两个星期,总算见识到了这个学校里疯狂的一面:图书馆门前,每天清晨,等着占座的人排了好几米长的队,全然不顾呼呼北风与惺忪睡意,要考试了啊。

班里不断有人去找老师要重点,回来后互相交流,彼此心照不宣。看书的时候,偶尔起来走动一下,串串门,互相发发牢骚,说什么太难背了啊背不完了啊不及格了啊,回去接着背。

星子在自习室呆烦了就会下楼去转一转。二层是两个阅览室,左边杂志右边新书,中间一个大空地,放几把长椅,几对情侣占据着它们,死死不肯离去,有人在大声朗读——据说这样可以增强记忆。

有一次星子意外地看到宋青榆,从杂志阅览室出来,见到他,笑了一笑,转身欲走。

出于同窗情谊,星子忍不住提醒一句:复习得怎么样了?

宋青榆脸色平静,哦,还行。

我这有解剖的复习资料,你要不要复印一下。星子再好心地问了一句。

宋青榆露出诧异的表情:还要……然后又笑:不必了吧。

星子望着她轻松离去的背影,有点世外高人的感觉,居然自负地不需要复习资料!

几科考试过去后,大家额手相庆,试题几乎是资料上的,连严喜也能答出六七成,当然,及格就搞定了。而那些平时学得认真刻苦的,更不用说,个个脸上都有志得意满的快乐。

星子也自觉考得不错,高兴之余却不免悲哀,书本上有多少东西,其实现在大家一定都不太明了,但,谁在乎呢,只要考到好成绩。

是啊,谁在乎呢?星子在一片谈论试题的嘈杂声中放眼望去,看到了安静的宋青榆,她脸上似有厌恶的表情,抿紧着双唇,头也不回匆匆离去。

严喜也看到了。刚刚还在高谈阔论的他,一时间无话,就那样静静地,向楼梯口,呆望了好久。

新的学期又来临,还是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发生。

除了,上组织学与胚胎学的老教授风趣幽默又知识渊博。

除了,课程更加地难了。因为,有了生物化学。人都说,*、病理、药理、生化,三理一化,下临床之前要考的,也是著名的“四大名补”。这个,可不是考前投机取巧就能过了的。

所以,星子更加不敢怠慢。严喜也隔三差五来听一次课,虽然有一半的时间花在了发短信上。

他的社交范围似乎在无法遏止的扩大,星子早已退出学生会,他却意犹未尽。主要是,那里人多热闹,经常大家一起为某件事忙碌着,忙完了一起吃顿饭,很是繁华。严喜愈发受不了这个学校的寂寞苍白,所以,拼了命地去发掘这些丁点的活劲儿。喜欢他的女生越来越多,他一个也不知拒绝,却也不接受。

因为,在上课时远远的望着宋青榆,还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快乐,又略带悲伤。这种感觉很好,他不想打破。

他们很少谈论她,男生之间的话题,总有足球,游戏和美女。但宋青榆不算美女,何况,还那么“个”,特别“个”的女生,很多男生都不喜欢。她不会说很多话来让你有训斥她啰嗦的机会,她不会嬉皮笑脸来让你有亲近她的机会,她就那么安静冷淡的一笑表示她认识你,很没劲,所以大家不谈她。

星子还是不懂严喜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女生,而且用这样一种莫名奇妙的方式。

他跟女朋友分了手,同样不知为什么,很莫名其妙。

女孩说他没劲。

星子突然觉得,他怎么就跟宋青榆有一样的形容词了?

但其实,生活本来就没劲。

每天都按部就班,上完一堂课后急匆匆赶往下一堂课的教室,没事时提壶水背个包就去自习了。

偶尔打打球,上上网。

有时候星子抬脚就迈进了阅览室,无一次意外的总会碰见宋青榆,见多了,两人会相视会心一笑,有些调皮。

星子忽然就想,这个女生,其实掩藏了很多东西,像固定的多面体,你不围着她转,自然只能见其一面。

星子把这个觉悟告诉了严喜,严喜却说:你才知道?

原来,原来。

但严喜不想去转,他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忙得不亦乐乎。他跟星子说:我其实,能经常看见她就足够了。你知道距离产生美么?有时候,过度了解了反而会索然无味。

是,既然如此,星子也就更没有理由去转了。如果,他显得比严喜还热心的话,那算什么?

然而,捉弄人的是,星子跟宋青榆,在这个小小的校园里,中了邪似的频繁的遇见。上课遇见,吃饭遇见,去图书馆遇见,甚至不知何时何地,一抬头也遇见。

是不是,当你真正注意到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满世界都是她?

严喜终于受到惩罚,他在这个学期结束时,挂掉了生化。

星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虽然,平时大家都看似没心没肺,没有去在乎些什么,但毕竟,挂科,是一件说小不小的事。这意味着你的人生,经历了一次抹之不去的,失败。

没有什么不公平,收获与付出,永远成正比的。

很意外地,宋青榆跟星子谈起了这件事。她温和的笑着问星子:他还好吧?

宋青榆说一个人,没有必要徒劳的去反抗一些不可改变的东西,那样只会把自己伤得很惨。

星子似乎懂了。他把这些话告诉严喜。

严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我们发过短信。

星子愣住了,之后其实他想说,我们也发过,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想问的,是谁先主动。他和宋青榆,使他先给她发的,而他们呢?

那个夏天,北京炎热得异乎寻常。星子呆在家里,很少出去。偶尔会跟严喜联系,听他说又去了什么地方旅行。而有时候也发几条搞笑的短信给宋青榆,仅此而已,他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更多的话。

宋青榆通常会礼貌的回一个笑脸过来,偶尔抱怨一下天气,说呆在家中,哪也不想去。

星子觉得,她跟严喜,的确是不同世界的人啊。严喜热闹非凡,而她,显得太寂寥了。

那么自己跟她,又是否在同一世界呢?都是安静,沉默的人,但似乎并没有办法深交。

严喜也会偶尔跟宋青榆发发短信,说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这样的事情,总是要在鼓足了勇气后才去做的。身边朋友很多,他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每到一个又热闹又繁华的地方,他们尽情狂欢之后,静下来等待睡眠,就会忽然想起,她,都在干什么呢?如果刚才在一起,一定会更加发自内心的快乐吧?

他知道,星子一直都不能理解这种做法。其实,他是真的害怕寂寞。如果要去接近宋青榆,他就要与现在的生活分离。守在她身边,固然会很快乐,但未免有些清冷。他能否承受那样一种清冷?就算杨过,那么深爱他的姑姑,当初也未能心如止水地呆在古墓呵。

后来他们终成神仙眷侣,是杨过终于想通。那他严喜,什么时候呢?

一年过去,班里的人一个个,也都基本相互熟悉了。有男生开始与宋青榆接近。那是平时在学生会总跟严喜混在一起的璟,很热闹的一个人,却喜欢把自己弄得很颓废的样子。而宋青榆,大概就是他追求颓废的最好证明吧?

他们有时候会在报告厅前的台阶上,一坐就是一个夜晚。星子和严喜那时候,就会在对面的篮球场上,打球,一打,也是一个夜晚。

他们谁也不敢说什么。

宋青榆依然安静,但看璟的眼神,却是鲜有的光芒闪耀,似一颗颗顽皮跳动的星星。笑容,也因此变得飞扬起来。

但是很多人知道,璟喜欢着一个同级但不同专业的女生,很久了,很辛苦。他的颓废也因此而来。那么宋青榆,似乎在此充当了一个红颜知己的角色。

严喜和星子都觉得,宋青榆的确,是一个很好地倾听者。

但正因如此,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暗自为她忧伤。

可生活并未因此改变,在这个学校,一切都可以变得很轻。包括,年少青春的爱情。

因为,这学期又多了一门*啊。

星子跟宋青榆一起给兔子做动脉插管的时候,宋青榆手一抖,血管断了。殷红的血汩汩的流出来,星子拿手去捏断口,却错捏在了远心端,血依然在流。

宋青榆用动脉夹终于夹闭了血管。望着两人满手的血,她低声说着对不起,竟然流下泪来。

星子的心跳在那一刻,骤停了两秒。他抬头去看严喜,又看璟,他们身边,各自围着许多女生,很开心地在一边做实验一边聊天。

星子在慌乱中握了一下宋青榆的手,兔血的温度让两只手的相连显得异常温暖。没事的,他说。

他其实也不敢确定,到底有没有事。

他们的兔子很坚强的撑到了最后,但出来的数据,明显比别人虚弱很多。老师让他们写分析,分析原因。

一切后果,都是有原因的。

而一切前因,都会有结果的。

那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谁也不知道。

似乎现在,他们都在彼此的对岸,花火般绚烂。却迟迟找不到,通往对岸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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