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涛的腿蓦地一折,碰到了行李箱,行李箱顺着楼梯骨碌骨碌滚了下去,响声惊着了从外面进来的陶江海与陶妈妈。
“怎么了小涛?”两人见陶涛定定地站着,嘴唇一个劲地哆嗦,脸色苍白如雪。

不会的,不会的,陶涛摇着头,不久之前,季萌茵还把她叫去,给她泡蜂蜜茶、看相册、送她礼物,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对不起”。这个不久是昨天还是前天?陶涛抬手拂去遮着眼睛的几根头发,天,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这是什么?她看着掌心的水珠,发觉自己在哭。

陶江海冲上了楼梯,把她拉下楼,阿姨从厨房跑出来,陶妈妈抱着她。

她闭上眼,任眼泪疯狂肆泄。

季萌茵可以不做她的婆婆,但她希望季萌茵能活得好好的,永远保持着高贵的风度、优雅的举止,在哪都受人瞩目。华烨可以爱上别人,但一定要比和她一起时健康、开心。虽然他们和她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有时想起他们,不免会怨恨,会心酸,会落莫,但她从来不愿诅咒他们如何如何,也不肯说什么报应这样的话。没有缘份就是没有缘份,强求不来。难道他们落到悲凄的下场,她会非常开心吗?

好不容易止住泪,哽咽着把华烨来电说了一通。陶江海当下就跌坐在沙发上,脸色也变了,阿姨吓得捂住了嘴。陶妈妈在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我们应该去看看她。”

陶江海没接话,她拍拍他的肩,他慌乱地抬起头,“老婆,我不是……”

陶妈妈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和一个过世的人还能计较什么?

“老陶,什么都没说,我明白的。去换身衣服,我们给她送束花。”

三人都换上了深色衣服,没有开车,在花店买了三束白玫瑰,打车去了部队大院。走到季萌茵家楼下,只看到楼梯口停着一辆车,楼道间没有一丝喧闹。上楼敲门,开门的人是华烨。看到陶涛,他努力扯了下嘴角。沙发上坐着一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华烨介绍说是军区的政委,卧室里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跑来跑去。陶涛没有看见许沐歌,也没看到张弘和经艺那一帮子朋友,心里面不禁一震。

有个医生从里面出来,脸色严峻,华烨低下眼帘,把三人领进餐厅。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抓住陶涛的手臂,陶涛想推开,看看他,没有抬手。

“什么时候的事?”陶江海问。

“医生说是下午…左右。还没有对外宣布妈妈过世的消息,她希望别人认为她是因病不治,而不是……”华烨闭上唇,把头扭向一边,紧紧闭上了眼。

“不是什么?”陶江海追问道。

“不是自杀。”

陶妈妈惊愕地瞪大眼,陶江海震慑得嘴巴半张。

“你说自杀?”陶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华烨轻轻点头,“她昨天给我打电话,让我今天下午四点过来,要带上钥匙,叮嘱我注意身体,少喝酒。我来的时候,路上发生了个车祸,堵了一个多小时,我到的时候是五点半,屋里亮着灯,客厅和厨房没有人,我推开卧室的门,她睡在床上……”华烨喉结剧烈地耸了耸,象是在拼命抑制着心中的悲痛,“屋子收拾过了,她洗了澡,从里到外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一丝不乱,身上盖着的被子也是新的,她看上去和以前上台前演出时一样,很自信很恬美……看看这个……”他递给陶涛一封信。

政委在卧室里喊华烨,华烨走了过去。

陶涛追着他的背影,泪在眼眶里打转。

陶江海和陶妈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能从刚才的讶异中恢复过来。

陶涛摸到餐桌,慢慢坐下来,抽出信纸,展开,季萌茵秀丽的笔迹跃然眼前。

“华烨,妈妈此刻很清醒,也很理智,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但还是要向你说声抱歉,请你理解妈妈这样做的决心。去年的秋末,妈妈退下来前,检查出喉咙里有肿瘤,但还不算严重,可以选择手术切除,也可以选择服药医治。如果动手术,喉管将要被切去部分,以后我就得用气管出声,也可能就永远不能再发出声音,对于一个歌唱演员来讲,这很残酷,我选择了服药。一开始是有些效果的,但到了冬天,效果越来越微弱。我到海南去疗养,其实是去做检查,南海军区有位喉部专家,他坦承地告诉我,我必须接受手术,不然癌细胞有可能就会扩散,手术的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我考虑之后,还是拒绝了。”

“在得知自己患病之后,我没有一点恐惧,到有着要旅行前的几份激动。华烨,我终于能去见你爸爸了。三十二年不见,他可能没变,我却成了一个老太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出我来?癌细胞是在春天时扩散到脑部,医生说我接下来有可能会失明,也有可能会瘫痪。总之,我即将成为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每天有输不完的点滴,慢慢等待死神召见的那一天。于是,在那样的事发生之前,我决定自己离开了。收拾行装的时候,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是朋友还是家人,终有一天是要离别的,但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相见。没什么遗憾,华烨别埋怨妈妈向你隐瞒了病情,你有没有在我床前端茶送友,有没有为我跑前忙后,不重要,从小到大,你没让妈妈操过心,这就已经很好了。在我见到你爸爸时,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他,我们的儿子很优秀。不要羡慕我与你爸爸之间的感情,最美丽的爱还是长相厮守,哪怕磕磕拌拌,但能尝到生活百味。留下一个人守着爱,太孤单。所以妈妈现在很自私地下了这个决定。”

“关于你的感情,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妈妈都尊重你,相信你。因为谁都不会对自己的人生草率,你一定是尊从了自己的内心,选择了你的所爱。妈妈祝你幸福”

“妈妈另外留下一封信给军区,所有的仪式一切从简,不要开追悼会,火化之后把妈妈葬在你父亲的墓旁。妈妈是个喜静的人,这样子就很好。”

读完,陶涛眼前已是模糊一片,泪怎么拭都拭不尽。一方宽大的手帕递了过来,她抬起眼,华烨站在她面前,眼中溢满了悲痛。

“我爸、妈呢?”看着他,陶涛更觉着伤心,她胡乱用袖子拭了拭眼睛,没有接他的手帕。

“去看我妈妈了。政委同意对外宣布是病发身亡,医生已签好死亡签定书。马上后勤处有人过来把妈妈移到礼堂,明天要在那里举办一个简单的告别仪式。”

“嗯”陶涛咬咬唇。

“一起去看看妈妈吧”华烨拉起她。

她只走到了房门口,便不肯挪步。

“妈妈她可能更愿意我一直记着她从前的样子。我会当她是去远行,而不是过世。”

“你还是最懂她。”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矮下身子,将脸埋在她的发间。

她犹豫了下,抬起双臂,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吗?打电话让张弘他们过来陪陪你。”

“你是不是要走?”华烨紧张地看着她,忙抓紧她,她盯着他没有血色的手指,没有挣脱。

“有后勤部的人处理妈**事,你不用担心。”她留在这帮不上忙,也不合适。

“不要走,小涛,留下来陪会我”华烨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助,“我只是在撑,其实我现在什么都想不了。”

“华烨,”她仰起头深呼吸,只觉喉咙哽得难受,“不要再让习惯影响你的判断,现在陪着你的人应该是许沐歌。”

“小涛……”他黯然低下头,缓缓放开她的手。

在推开卧室的门,察觉季萌茵没有呼吸的时候,他一个人陷在屋中无边的空寂中,哭不出来,叫不出声,他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她。他想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身影,握住她的体温,依着她,把所有的悲伤、难受、无助都摊在她的面前,让她安慰他、温暖他。

在这世上,他只当她如亲人。

可是这些话,他怎么能对她说出来,她已不是他的谁。

门又开了,进来十多个穿军装的人,屋子里显得有些拥挤。陶涛与爸妈向华烨告辞。他看着陶涛,嘴张了张,陶涛把脸扭向了一边。他向他们欠欠身,感谢他们过来。把他们送到门口,楼梯上“咚咚”地又上来了几人。

“烨,季阿姨……”走在最前面的是许沐歌,一句话没说完,她突然打住,直勾勾地看着站在华烨身边的陶涛,脸瞬间就青了。

“自己多保重,有什么要帮忙的,打个电话。”陶江海拍拍华烨的肩,眼红红地又扭头看了看卧室的门。

陶妈妈打量了下许沐歌,拉着陶涛先下了楼。

“那就是华烨痴恋的女人?”在楼下,她问陶涛。

陶涛点头,夜风习习,她抬头看着季萌茵那层的窗户,灯火通明。这不是季萌茵的风格,她无数次在楼下这样看过这扇窗,在夜晚,那里只有一星灯火,柔柔的,淡淡的,静静的。

陶妈妈叹了口气,说了句:“长得是不错,可惜心不正。”

陶涛没有说话,等陶江海下楼,三人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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