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泠泠惊叫一声,双手掩住小口,后退两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刘宗孟伏身拍案哈哈大笑。张随看向张潇,见他身上已有成熟的沉稳和内敛的圆润,知他在磨难中得了一番成长,欣慰不已,微笑道:“你回来了。”张潇点点头,道:“还好你们没事。”
韩泠泠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张潇,确定他是真人之后,一把抓住推到众人面前,口中道:“你都没事,还想让我们出什么事啊?”刘宗孟醉意未消,连忙叫道:“他今晚要和我连榻而卧、抵足而谈,你们谁也不能把他抢走!”见众人瞪眼看着他,他又道:“你们回去的路上,有什么话不能说?我和张潇下次见面,不知在什么时候了。”说完拽起张潇就要上楼。张潇回头看看,赵巨炎和张随并无嗔怪之色,抱歉地一笑,跟着刘宗孟一起去了。

韩泠泠道:“张潇劫后余生,你们就不想念不担心?”张随此刻心情大畅,微笑道:“怎么可能。”韩泠泠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拉住他?我看你根本没有一点牵挂的样子。”张随道:“你没听小刘说吗,我们在回去的路上,有什么话说不完?何必急在这一时一刻呢。”韩泠泠哑口无言,张随道:“对了,我教你一个口诀吧,学了之后,你也能控制自己的心性,喜怒不形于色了。”韩泠泠想了想,道:“我不要学。”

张随奇道:“你干么不学?”韩泠泠道:“我还是想自然随性一点,心中的情感干嘛要去压制它?我又不是皇帝、丞相那一类风口浪尖的人,何必活得这么累呢?”

张随和赵巨炎眼睛同时一亮,对视一眼,呵呵而笑。韩泠泠奇道:“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了吗?”张随不理她,对赵巨炎道:“二师兄,明天我们得换用一辆大车了,让潇师弟讲讲这十多天来的经历,我可期待的很呢。”

再说张潇这边。之前他见丁学之、姜朔等人和张随一见如故,还对他交游广泛自叹弗如,此刻见到刘宗孟对自己如此推崇亲近,全然不顾旁人,心中感动不已。两人都是读书无数,学识驳杂,这一夜说的上天入地,兴之所至,张潇跳起舞一路剑,刘宗孟顺口哼两支曲儿,不知折腾了多久才终于睡着。

第二日早上,赵巨炎结算了房钱,众人一同走出这卧龙居。张潇在“十气匮黄丸”的滋补下内力已有小成,一夜不睡也不打紧,刘宗孟可就不同了。他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健壮,醉酒之后休息不好,气色不免难看了一些。韩泠泠道:“小刘先生,你可得仔细保养着身体,别让将来某一天你这记忆能力忽然消失了,那时候你还能靠什么生存?”刘宗孟笑道:“你要说我少个鼻子眼睛,断个胳膊腿儿,甚至全身瘫痪,都有可能,可我的脑瓜子要能出事儿,除非我死了!”

说着走到了马车边上,张随回身正准备和刘宗孟告别,忽然眼角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由低低呼了一声。

原来突兀地出现在这里的,竟然是那个一脸苦相的中年秀士。

张随目不转睛,也能感受到身边的张潇思维出现波动。赵巨炎等都不识得他,奇怪的是刘宗孟仿佛认得此人,偏头看着那秀士,面上颜色冷漠。

那苦相秀士对旁人置若罔闻,径直向刘宗孟走来,略带一丝焦急和责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给了你金银让你回家去吗?”刘宗孟一拍张潇道:“我昨天认识了一位好朋友,请客吃饭用光了。”那秀士一看张潇,说了一声:“是你。”

张潇这才知道昨日里刘宗孟拿出的片金原来不是从家带来,而是受人馈赠的。看这位小刘的神色,仿佛对面前这人没有好感,难怪花钱不心疼。

张随眼睑一垂,复又抬起,试探着问道:“刘先生,你可还记得我么?”那秀士看到张随,略微高兴了一点,道:“我记得你,是你杀死了余沙白。”又道:“你怎知我姓刘?”

这时卧龙居的掌柜闻声出了店门,见到那秀士和众人对峙,惊呼一声,叫道:“你是刘回……刘先生!”快步走到那秀士面前,想要伸手去握,却最终没伸出去。

那秀士微笑道:“掌柜的,好久不见。”

张潇看看两位刘先生,见他们面上棱角略有相似之处,道:“如果我没猜错,两位该是同族吧?”刘宗孟冷笑道:“十二年不回宗庙祭祀祖先,这人早被本族除名了,我可不跟这小肚鸡肠的人同族。”

刘回长叹道:“我是因才招灾,十二年不得自由,你以为我不想回乡?”说到这里,想起自己当年说过“不成富贵不归家”的大话,如今这般落魄形状,就算头上的人肯放手,自己可有脸面回家吗?

刘宗孟对张潇道:“兄弟,不用和这人啰唣,莫要耽误了你们行程。”刘回不管旁人,仍然道:“你一定以为,我劝你回家是怕你和我争宠,其实不是的……”刘宗孟讥笑道:“前辈!你的心理也太阴暗了点儿。”刘回似乎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现在年轻气壮,体会不到强记的痛苦,其实这件事情耗费心力之巨远非你能想象。不瞒你说,我现在经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当时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十日之后便要用力想上一阵子才能记起……”张随张潇等人一听“十日之后”,面面相觑,俱有讶色,刘宗孟却并不以为意,打断道:“那便让我为您分担一点如何?”

刘回急道:“不行!”刘宗孟抱臂冷笑道:“一面说自己力不从心,一面堵塞贤良之门,若朝中诸人都如你这般,天下焉能久盛?”刘回双手发抖,怔怔地看了刘宗孟一眼,喃喃道:“你和我那时……真像……”刘宗孟面露厌恶,大声道:“我跟你说过了,别再讲我像你这种话!”刘回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你不肯信我,就如同我不肯信他……”忽然“噗通”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道:“我求求你,求你速速回乡!”

张潇和赵巨炎连忙伸手扶起,刘宗孟迟疑地后退两步,举起双手,眉头扬得高高的,面上神色复杂。刘回四望一周,确定没有外人,咬着牙齿压低声音道:“前日那礼部侍郎来找你,你当他们真的看得起你?只不过是要你做一个记忆机器罢了!我如今境遇之惨,你看不出来么?”声音颤抖,挣扎着要向刘宗孟冲去,张潇等人死力抱住。忽然刘回身子一软,眼睛闭上,人事不知了。

张潇吃了一惊,赵巨炎一捏刘回手腕,瞬间断明症由,道:“长期营养不良,心力憔悴,一激动昏过去了。”张随道:“把他抬到车上。”众人一怔,张随已经伸手将刘回塞进了车厢里面。

赵巨炎道:“刘兄弟,你现在作何感想?”刘宗孟眉尖不自觉地蹙在一起,似乎是在发愣,半晌没回话。赵巨炎道:“我也劝你早日回乡为好。你没听他刚才说‘因才招灾’这四字么?”刘宗孟猛地从愣怔中醒来,道:“我回乡去做什么?守着一个小酒庐记一辈子的账本么?守着几方水田记它几十年的收成么?”摇头不已。赵巨炎还想说什么,刘宗孟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众位路上小心罢,恕不远送了。”转身回到店中去了。

陈仲平道:“他脾气倒不小。”张潇笑着在他耳边说道:“脾气暴躁,正是因为心中矛盾,他的立场开始动摇了,这不是坏事儿啊!”

六人辞别掌柜,上了马车,却并不加力驱驰,任马儿慢慢跑着。张随伸手在昏迷的刘回顶门轻轻一拍,劲力到处,登时将他震醒。他看看四周,茫然不知所以。张潇心道:“刘宗孟将来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么?”只觉不敢想象。

张随心中暗叹,柔声道:“刘先生,我知你这些年来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有些事情要问问你。”刘回“嗯”了一声,掀起窗上布帘看看外面,道:“你快些问,我还要回去,否则他们会起疑的。”韩泠泠问道:“你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么?”刘回摇摇头苦笑道:“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张随道:“他们是谁?是不是陆丞相?”刘回摇摇头道:“不是的,他是经天纬地的人才,怎么会有空待见我?一开始是户部的卓大人,那是他还是个小侍郎,我帮他经管全国财米账本。后来是金龙帮的楚长老,再后来就是余沙白了。”说到余沙白,刘回面上露出恨恨之色。

张随听到“楚长老”,心中跳了一下,可是口中轻描淡写地问道:“余沙白是朝廷挂名的武将,他怎么会成了金龙帮的舵主?”刘回笑道:“那是假冒的,他根本不是我们帮中的人。陆丞相怕楚长老一人在外做大,便差了一个余沙白过去牵制他。”张随快速梳理,继续问道:“你也是金龙帮中的人?为何说楚长老一人做大?楚长老现在何处?”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刘回似乎有点不耐烦,眉头微微皱了皱,道:“我自从跟了楚长老,就是金龙帮中的人了。帮主姓段,我却不常见他,一应事务都是几个长老协商处理,可能帮主在修炼什么绝世武功罢!楚长老是段帮主的结义兄弟,言语举动份量自然比旁人重一些。腊月二十九那晚,楚长老被人伤了脖颈要害,连夜送到京城治疗。他这次伤的很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无法发号施令,现在帮中的事暂且由他妻子管着。”

张随抓住刘回肩膀道:“什么?楚载安现在不能说话?”刘回点点头。张随看向赵巨炎,只见赵巨炎也是一脸的惊诧。他们和丁毅之去营救师玉霓的时候,亲耳听到了楚载安和楚承洛的对话,绝不会有假!

张随猛地探身出了车厢拉住缰绳,马儿长嘶一声,顿住脚步。张随跳下车道:“刘先生,你带我去找楚长老。”赵巨炎、张潇、韩泠泠齐声叫道:“你不能去!”张随抱头道:“不!我脑中一直有一个天大的疑问,马上就要揭开谜底了!”陈仲平好奇道:“什么疑问?”张随放下手,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一件事情让我惴惴不安,让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们先走,让我仔细想想。”

张潇道:“你认为我们会弃你而去么?”张随笑道:“你忘记了,你骑来的‘紫电’还在京城中呢,我还会追不上你们?你们只管慢慢地走,我顶多一顿饭的功夫!”说着背起刘回,运转内力向来路奔去。张潇抓起锈古剑跳出车外,对赵巨炎道:“二师兄,你们先走,沧州鹰爪门下见!”说完向张随追去。

赵巨炎叹口气,道:“如今谁还肯走?大家同进同退,一起回京去罢!”扭转缰绳,风驰电掣般追来。随潇二人哈哈大笑,七人再次向高墙厚垒的北京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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