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里,赵巨炎动用了一切能用的手段寻找张潇的下落,可一连九日过去,硬是找不到张潇的影子,其他人的行踪倒是了解不少.
司熠辰苦追之后无功而返,接着请假三天闭门谢客不出,不知在家里做些什么。丁毅之休整了一天,依然是率了老一、小庄子小莫子几人和前几日一样到处踢馆打擂,从无落败,鹰爪力新任门主的名头越来越响,已经有不少世家前去结交。瞿英因为手段采取地严厉及时,他们几人力闯皇城之事并未掀起轩然大波,被轻轻地翻了过去。

杨勋将昏迷的朱铁交给了刑部,几日后,这曾咆哮京城街头、力大无人能敌的莽汉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牢中。这事也是轻描淡写一带即过,从此无人敢问,杨勋却被连续提拔,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游防升到了皇城侍卫队的十夫长,每日里开始接受正规的武术训练。

小皇上亲自给陆鼎授衔那天,白思源带着儿子和族人悄悄离开了京城。据说那天皇上不满于授衔典礼的简单,还把礼部尚书傅致尧当众斥责了几句。至于众人看待李珉的眼光,竟然多了一层敬畏,尊重有加,却不愿同他太过接近。楚承洛那日以金领捕快的身份露面后,日日点卯,一直到两天前可能是过了新鲜劲儿,忽然消失了踪影,连着木红雨也是没了消息。

张随的病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便退了烧,四五天之后便痊愈了。这期间五人又换了住处,陈仲平照顾张随和陈泰两个伤员,忙得不亦乐乎,这两人的伤势病势,却是渐渐地好起来了。只是张潇一直没有踪影,让众人担忧不已。

正月已过,这几日里驿道上的风尘逐渐越扬越高,赵巨炎深知自己一众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过久,到了第十日,即是二月十日,五人合成一处,又换了一家稍为宽敞阔气的正宗客店。张随刚走到门口,看到招牌,忽然笑道:“卧龙居!门面不大,口气不小。”说完忽听一人道:“本事不大,废话不少。”

张随向那人看去,原来是一个年轻男子,头挽圆髻,身着粗衫,面无髭须,双手白细。身材不高却是眉清目朗,衣着简陋却是怡然自得,貌似弱不禁风却自有傲气超人,这人一看便知是落魄士子。他顺口接张随话茬,是读书人都爱犯的一个毛病——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总爱说点风凉话。

张随笑了笑,道:“学问不多,补丁不少。”那人听到张随嘲笑自己衣衫粗陋,面上不悦,道:“眼界不高,架子不小。你又怎知我学问不多?”张随也反问道:“君子多乎哉?何况你又怎知我本事不大?”

“君子多乎哉”是论语里的一句,意思是君子不需要掌握太多技能,比如烧菜、种地、砌砖、粉墙之类。按孔夫子的说法,只要精熟六艺即可。那人听了张随的话,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兄台的本事是极大的,小弟得罪莫怪。”说完不欲啰嗦,扭头向外走去。张随本要和他斗嘴,却忽然见他示弱认输,不禁一怔,立即转过神来,眉头皱起,向外追去。

赵巨炎连忙拉住,喝道:“不要多事!”张随一口气被堵在心中,哼了一声,低声道:“读书人!”

张随为何生气?原来毛病还是出在他自己的那句话里面。君子是不需要太大本事的,那人却主动承认张随有本事,言外之意,便是说张随是小人了。韩泠泠笑道:“读书人骂人跟夸人似的,你去跟他逞这口舌之利作甚?”张随来到柜台,向掌柜问道:“刚才那出门去的士子叫什么名字?”掌柜翻开手边的一个厚本子看了看,道:“哦,那是刘宗孟刘先生,他几日前便住进小店了。这位刘先生可真是有本事,过目不忘,你看,”他拿起另外一本更厚的账本道,“这本账本记了小店四年来的日常银钱出入,他翻了一遍之后便能牢牢记住,第二天再去问他,他还能回答得上来!”张随“哦”了一声,道:“这么厉害?”拿过那账本翻开一看,只见是蝇头小楷抄的密密麻麻的日期与数字,看了几眼,顿觉眼花头大。韩泠泠和陈仲平也走了过来。

掌柜的见有人肯听他说话,立即来了兴致,唾沫横飞道:“这位刘先生是浙江人,今年才十八岁啊,独自一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就为了参加小比。”张随道:“浙江?不错,刘姓是当地大姓。他报的是哪一科?”掌柜道:“据他自己说,是博学速记科。要我说,刘先生这次一定能拿第一名……如果,那个人不来参加小比的话。”

此时赵巨炎和陈泰把行李交给店小二,也围拢过来听掌柜说话。赵巨炎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掌柜跟前,问道:“那个人是哪个人?”掌柜面上放光,也同样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掌罩住,笑逐颜开道:“那个人啊,是十二年前在小店住过的另外一个客官。那人也是姓刘,也是浙江人,说起来这两位刘先生还可能是同宗呢!那位老刘先生,也是过目不忘,所有的经史子集和野史笔记,只要你读过,没有他不能倒背如流的。非但如此,他还熟记天上各个星辰的运转方向,占卜推卦奇准无比!当年他住进小店的时候,年纪比如今的小刘先生还要大几岁,不过这速记的本事,当真是天下一绝!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浙江的刘姓都是这种天资聪慧、记忆超群的人才?”

张随和赵巨炎对望一眼,心中都浮现出“占卜推卦”四个字。张随问道:“那位老刘先生现在何处?”掌柜的摇摇头,道:“那我可不知道了,他当年参加了小比之后,兴冲冲地收拾行李包裹进城,说是陆国师朱笔点的博学速记科第一名。如今,早在什么地方发达富贵了吧!嗨,那个时候,如今的陆国师还是礼部尚书呢!哎,你说,这刘家的人是不是都有这天赋啊?”

张随笑着凑近掌柜道:“滥觞浙江的刘姓人家遍及全国,当朝的官员有三分之一都是从浙江出来的。太祖定国后大封功臣,侯爵中有五分之三都是姓刘。五十年前的‘三座金山’,你可知道?那是三位富可敌国的大贾,他们每年的收入加起来,比当时全国的总赋税还多!这三位老爷,都是姓刘的浙江人。”

那掌柜的舌头伸得老长,擦了一把汗,似乎还有点不信,问道:“那你说,小刘先生为什么穿得这样寒酸?”张随撇撇嘴道:“八百年前,姓刘的还是一家,到今天可不好说了。天下姓刘的人这么多,一个个认亲哪能认得过来?大概他们这一支流传到今天败落了吧。”赵巨炎摇摇头,对张随道:“不过我看那年轻人骨相非同一般,必不是池中之物,等晚上他回来之后,你去敬个酒,大家交个朋友,不打不相识嘛。”张随笑道:“也好,我正要考考他的真本事。不知这位小刘先生能不能占卜推卦。”

当日无事,张随和赵巨炎坐在一张桌子上低声谈着有关张润涵寿宴的注意事项,陈仲平和陈泰按着赵巨炎前几日传的功法在房间里认真修炼,韩泠泠跟赵巨炎学了一套强身健气的功法,日日勤练不止。一转眼,天已经略略黑了。看看那个刘宗孟,还是没有踪影。

张随等人和其余客人都用了晚餐,又待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外一阵唱声:“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门帘翻处,刘宗孟歪歪扭扭进来,面上有微醺的酒意。只是瞧他的样子,不像自己买得起酒的人,张随猜测,他大概是从某位慧眼识才的王公大臣处赴宴归来。

赵巨炎上前扶住,问道:“刘先生好?可用过晚饭?”刘宗孟站直身体道:“你好!我今天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兄弟,我们在一起吃过了。”韩泠泠道:“你刚才唱的,可是李太白的诗?”刘宗孟道:“正是!《山中与幽人对酌》。”韩泠泠笑道:“李太白的诗是‘我醉欲眠卿且去’,而不是‘我醉欲眠君且去’啊。”刘宗孟一愣,张随站起身笑道:“豪士所唱,只在一种心境。李太白把他的这份感动记下,和后人引发共鸣,全在心中波涛激荡,若是严守一字一律,也太焚琴煮鹤了。刘兄,莫和我家小女孩儿一般见识。”韩泠泠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什么小女孩儿……”

刘宗孟却正色道:“是我酒后失言,甚是不该。姑娘,多谢你帮我指出错误。”说着深深一拜,韩泠泠急忙还礼。刘宗孟直起腰来叹道:“我今后言行还要更加严谨啊!”赵巨炎微微皱眉道:“年轻人跳荡便跳荡了,又有什么?人生当随性自然方妙,二十岁的人,为何非要让他说五十岁的话?”刘宗孟笑道:“这话倒也有理。不敢请教各位高姓大名?”赵巨炎道:“这位是韩小姐,这是舍弟张随,在下姓赵名巨炎。”

张随心想:“这人虽然是落魄书生,却也有我辈众人的豪放洒脱之气。《山中与幽人对酌》,这繁华熙攘日夜喧闹的北京城在他看来竟是山中么?今日刚碰到的同道中人,便能饮至如此尽心,这种事情,我也是常做的。”便道:“刘兄,白日多有冲撞,莫怪莫怪。”刘宗孟轻轻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道:“臭嘴,该打!”他醉后的动作神态甚是可爱,众人哈哈笑起来。刘宗孟和赵巨炎一起到桌边坐下了。

张随道:“听说刘兄天资超群,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刘宗孟摆手摇头道:“雕虫小技,难成大用。我没有其他的本事,老天爷就给了我一个能记事的脑子。”张随道:“刘兄过谦了。哎对了,师兄,我把师父寿宴上需要的东西列了出来,你看看合适不合适。”站起身来从袖中摸出一张纸,展开来递给对面的赵巨炎。赵巨炎伸手去接时,张随不小心手指一松,那张松花宣纸恰好落在桌子当中的油灯火焰上,眨眼烧成了一堆飞灰。

张随叫道:“哎呀!这可是我绞尽脑汁想了一个下午才一样样列好的,这下完了!”懊丧之情溢于言表。刘宗孟知道是张随有意测试自己,暗暗好笑,也不戳穿西洋镜,只道:“张兄莫急莫恼,小弟再帮你列一张就是。”说完到柜台上取来纸笔,当面边念边写道:“汝窑瓷盏,九百个。黑木耳,五百斤。窖藏二十年红坡三花酒,六百坛……”一样样写了下去,分毫不差。张随、赵巨炎、韩泠泠在一边看着,面上尽是不可思议。

这张清单是赵巨炎和张随商议了一下午共同拟出的,他当然知道其中内容。奇就奇在那张纸从张随手头掉落,半空中下坠,直到在桌上烧成灰烬,在刘宗孟眼前一闪即逝,整个过程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纸上条款虽然不多,可是时间如此之短,纵然看完也不容易,更别说记住了。刘宗孟写完之后,道:“汝窑的瓷器这几年可是越来越贵了,十年前是八两一件,九年前是十两六钱一件,八年前是十二两四钱……”一年年叙述下来,价格分毫不差。赵巨炎的生意遍及各行各业,当然熟知商品价格,可这整日读圣贤书的士子也能说出近十年的瓷器价格,那可真是奇了。

张随哈哈大笑,道:“刘兄好手段!让兄弟耍一趟拳来助助兴!”说罢跃到中间,虎虎生风地将一路拳法施展开来。这一路拳法唤作“繁花流星拳”,听这名字就知拳路繁复异常,而且势路极快。这是他几年前在扬州的一位拳师那里学来的,当时也就贪个好玩,不想今日却成为最佳的考题。

一路拳法下来,约莫有上百招,张随犹嫌不足,中间又插了不少自创的招式。这一路拳越打越快,到后来,只见场中一道浅浅的人影,那正在拨拉算盘的掌柜眼睛都看直了。

一声大喝,张随从半空中跳下来。韩泠泠大叫一声,喜笑颜开,拍手不止。刘宗孟端起一杯茶上去,由衷道:“张兄拳技惊人,小弟今日开了眼界了!”张随笑道:“好说好说。”仰头把茶水喝尽了。刘宗孟道:“张兄这一套拳法,真是气势凌人,让我这不懂武功的人也忍不住想要手脚舞动。”说着手舞足蹈起来,逐渐从桌边挪到中间空地。

他这一番舞蹈下来,自然没有张随那般的力量和速度之美,可是看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符合了张随适才的拳路,赵巨炎也看得睁大了眼睛。若是习武之人看别人舞拳,当和自己的武功参照对比,看他每一拳每一脚的攻守之所在,这样一番细心体会之后,那一套拳路自然铭记心中,便如国手记住敌人的棋路、医徒记住师父的针灸方位、士兵记住长官用兵的顺序、书童记住主人写字作画的习惯一样,得先在此道之中,方能对其精心钻研。刘宗孟身上松垮无力,绝然不是习武之人,可仍然把每一招的武功势路记得清清楚楚,只能说明他的记忆力确实惊人!

刘宗孟从头到尾、一招不差地把张随那路“繁花流星拳”舞毕,也出了一身大汗。张随叹服道:“我今日才知世上真有高人!”刘宗孟哈哈笑道:“聊博一乐,难成大器,难成大器啊!”赵巨炎道:“刘老弟,你可晓得参星占数之学?”刘宗孟道:“你说星辰运转?我小时候看过几本这方面的书,一直到现在再也忘不掉了。”赵巨炎一喜,道:“今日得遇奇人,真是天赐荣幸。我们的一个小师弟前几天走散了,不知如今流落到何方,不知老弟能否给推算一下?”

刘宗孟听了不大高兴:怎么?刚见面便考了我这么久,还要拿我当算命先生吗?他心中虽然这般想,却是不好表现出来,含糊道:“你那小师弟叫什么名字?”赵巨炎伸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张潇。”

刘宗孟眉头一扬,表情有点古怪,伸手掐了几下指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站起身来并指指向屋角水漏道:“张潇嘛……快到了,快到了!”

众人面有异色,可看刘宗孟神情又绝不似玩笑,张随小心地问:“快到……有多快?”刘宗孟略一沉吟,正要说话,忽然门帘掀起,一人走进。张随扭头望去,只见进门那人挺拔矫健,容颜俊美,目光灵动,背上背了一小捆柴禾,不知哪来的粗布衣裳并不合体,却掩不住他内在的光华,寻寻觅觅的视线望向自己的瞬间凝固——不是张潇,又是何人?

张随等三人眼睛都直了,嘴巴半天合不上。这个刘宗孟……莫非是神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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