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露抬起了头,她知道这的确是个问题。
因为她代表着的是元燕,所以即便想着将来有能和林意联手的更大可能,在接下来南朝和北魏的战事里,她最多也只能做到两不相帮,但她当然会有基于元燕利益的一些私心。

平蛮郡毕家门阀和北魏有些生意,更严格一点而言,是应该和魔宗的部下有着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抛开剑阁之事,她也很想查明白毕家门阀和魔宗之间到底有些什么样的利益交换。

至于这医官,依旧和魔宗有关。

在过往十余日里,一些线索已经让她察觉,魔宗那名最得力的部下,以及陈家的修行者,都在发疯般寻觅这名医官的踪迹,而且发生了不少战斗。

但是令她更为好奇的是,这名医官的行踪越来越明显,但却依旧没有落入陈家和洪锦之手。

那名医官的身上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秘密,值得陈家和洪锦花如此的力气?

她在南朝掌控的力量绝对不会比陈家那名军师掌控的力量弱多少,只是她的力量并不能见光,尤其在魔宗开始越来越明显的插手这些事情之后,很多她动用过的力量便会暴露,包括她自己。

但这些事情若是交由林意和齐珠玑来做,便会有很大不同。

不过相对于她这些私心,这个医官之事至少有很正当的让林意去插手的理由。

所以她抬头看着林意,神色显得有些理直气壮。

“这名医官先前一直很普通,但陈家和魔宗的部下突然对他都有兴趣,更有意思的是,双方都倾尽全力,甚至连别处的一些高手都调了过来,然而这名医官却依旧在逃,这本身便是很有趣的事情。”白月露顿了顿,接着道:“更何况陈家那名军师有特别交待,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你知道和插手,这便变得更有趣了。”

“陈家军师有特别交待,不要让我知道和插手?”林意愣了愣,“你连陈家那名军师身边都有人?”

白月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反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关注点不对?铁策军的右旗将军,在他们那种人眼中,应该不是什么特别的大人物,为什么对付那样一名有趣的医官,会特意提出不让你知道和插手?”

“这的确是最大的问题。”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当然不会是因为我的实力导致他的忌惮。”

“这人的功法可能有些问题。”

白月露看了林意一眼,认真了起来,“可能在那名军师的眼中,和你现在所修的功法一样,有些诡异,或者两者之间还有些联系。”

“若是如此,那魔宗想要这名医官,也是对他的功法有兴趣?”林意想到了魔宗那种可怕的“尸食”般的功法,顿时想到了这种可能。

白月露没有再说话,只是她心中很满意。

和一样的聪明人说话便比较顺畅,比较不用那么费心。

“你来安排?”林意想了想,看着她问道。

白月露微微一笑,“后面这两件事都想管?”

林意说道:“既然知道了,哪里还能不管?除非你根本没有想好办法。”

“我们先对付毕家,对付毕家,剑阁那些人和我们就够了。”白月露收敛了笑容,目光锐利了些,“至于陈家和魔宗,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还是能躲着便躲着,将毕家那里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一些,让所有人觉得我们在带着剑阁处理那件事,便应该不会有人觉得医官那件事也是我们做的,只是要处理这两件事,再赶回来和倪云珊约战,会很赶。”

林意认真的点了点头,“能赶得及就好。”

“好。”

白月露点了点头,和声道:“你和魏观星说一声,就我们两个加上容意,一会一起出发。”

林意感慨的笑了笑。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自己在拼命的想办法。

但随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齐珠玑和白月露这样的人的出现,他便有种坐享其成的感觉。

......

夜色里,一辆马车出了洛水城,缓缓行在道上。

这辆马车比一般的马车要大一些,车厢内里哪怕坐了三人,都依旧不嫌拥挤,还有不少空处。

车厢内里的容意时不时的看着前面驾车的马车,一时欲言又止。

“怎么?”

林意觉察了这点,他奇怪的看着容意,“这人你认识?”

容意面色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轻声说了,道:“这车夫似乎就是当天驾车来送那些口粮的车夫中人,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认错。”

“你没有认错。”白月露微微一笑,道:“我雇的就是他们。”

“这?”容意顿时有些不能理解,因为那夜接引这些人入铁策军军营时,沈鲲便告诉过他,这些马帮中人并非是他的部下,而且性情都相当怪癖,不要轻易多话,免生事端。

“无论是马帮还是马贼,无非便是求财。”白月露淡然道:“若能在这点上让他们满意,他们办事自然也能让人满意。”

林意这两日还未和齐珠玑深谈过,但对于他而言,不管是萧家的人,还是太子的人,白月露便都不是寻常人。这种财大气粗的口气,已经引不起他的惊诧。

“按你的想法,我们带着剑阁的人去对付毕家门阀的人,但你先前不是说过,军方也有人阻拦?”他看着白月露,随口问道。

白月露说道:“对于陈家军师那样等级的人物,你自然要给予尊重,惹不起该躲着便是躲着,但对于那些不需要给予尊重的,对你刻意刁难的人,你自然可以无须考虑他们的感受,不让他们吃些苦头,将来不是阿猫阿狗都想欺负你一下?”

林意笑了起来,“你这样的说法很合我胃口。”

白月露没有笑,却是认真的想了想,道:“铁策军反正不日就要北上,到了岐州,交战一剧烈,便说不定能够完成你之前的想法。”

林意即便再聪明,这个时候也想不到她说的是那件事,有些不解,“什么想法?”

“你这支铁策军的自由。”

白月露道:“你先前不是想过,只要战功足够多,便最好让你这支铁策军不受军方调令所限。”

林意这才反应过来,“你也有想法?”

“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边军之中,原本有些军队也只是单独受这五部统帅调令,不受军部指挥,哪个手握十万重兵的人,手中没有个一两万的只属于自己调动的备军?你父亲当年自然也有。”白月露白了林意一眼,“若是萧宏不做讨北大元帅,五部边军不是全部归他统御,那事情便相当容易,让这五部边军中某位统帅大将把你这支军队要了过去,然后让你自生自灭还不简单?只是你和萧淑霏有那层关系,萧家对你多有留意,萧宏又统御五部边军,五部边军之中所有军队自然归他调度,你这铁策军想要自生自灭便困难得多。”

“让某位大帅将我铁策军要了去然后让我自生自灭这还能算简单?说起来简单,恐怕当朝也没有几个人能让边军那几名大将军给面子吧?”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白月露的这种口气令他相当无奈,“不过现在,听你说是困难,也不是全无办法?”

“归于中军,就当然不在萧宏掌控之内。”白月露戏弄的一笑,道:“或者你大义灭亲,想办法把你丈人杀了,反正他也不愿将女儿嫁给你。”

“归于中军?”林意没有去理会白月露的后半句玩笑话,却是皱眉认真的想起这句话。

中军便是御军,皇帝亲自统御的军队,前身可算是当年的梁州军。

但不管铁策军能不能归于中军,那中军的最高阶将领,不就相当于是皇帝自身。

那意思不就是要皇帝不管铁策军才有用?

白月露此时一看林意的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突然一改脸色,认真问道:“你觉得皇帝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林意微怔,但这个问题不需要多思索,所以他马上回答:“任人唯亲.”

瑕不掩瑜,现在的皇帝萧衍当然是好皇帝,只是任人唯亲这种性情,却也的确是众所周知的缺陷。

“梁州军的一些将领犯了错,他便可以不管,但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即便不犯错,他也防备着,这当然令人不快。”白月露看着林意不假思索的样子,便忍不住笑了笑,“那有些可能令他不快的事情,便设法让他最亲近的一些人去做,就不会有问题。”

林意顿时明白。

谁是皇帝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除了他的亲兄弟萧宏,便是他的那些儿子,便是以前那些梁州军跟随在他身边的人。

若是萧宏绝对不可能帮他做成这件事,只要有其余那些人肯做,便应该能够做成。

.......

林意和白月露都是很聪明的人,容意也不笨,但他以前并未接触过这种世界,所以现在林意和白月露交谈的这些事情他依旧有些听不太懂。

对于这些事情他没有什么兴趣。

只是看着白月露比林意还要懂的样子,他对白月露便更是好生敬佩。

少女自然有着天然的体香,此时白月露就坐在她身边,幽香阵阵,他看着白月露说话时的样子,便不自觉的越看越觉得白月露好看起来。

人便是种奇怪的动物,有些人初看并不觉得惊艳,但越看就越觉得顺眼。

白月露本来便不难看,而且对于南朝这个年纪的年轻修行者而言,哪怕是林意和齐珠玑,其实都很少有和少女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便往往很容易生出情愫。

在所有这些人里面,齐珠玑觉得容意是最无害的一个,他最担心的,便自然是容意对白月露生情,接着便被白月露无情的利用。

只是像白月露这样的人,她原本便是北魏宫里最接近元燕的存在。

她的想法,很少有人能够猜得出来,也绝对不会因为齐珠玑的一些警告而改变。

......

不同的位置,便能造就对事物不同的看法。

她很年轻,拥有很强的修行天赋,现在手中拥有很多可以用的强大力量。

只是和远在北魏皇宫里的元燕一样,她们依旧像是夏天里饮用着露水和草汁,看上去无比安逸的虫豸,但若是陡然寒潮来袭,她们便可能随时会被冻死。

像她这种身在南朝的北魏细作头子,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暴露,被杀死,或者被擒住经受严酷的审讯折磨后再死去。

若是已经垂垂老矣,便可以不在意。

但她不是老妇人。

她很多事情都还未经历过。

她很了解元燕的心情。

元燕很欣赏林意,她甚至很嫉妒萧淑霏,甚至是陈宝菀。

她其实也很欣赏林意,只是若是要选一个喜欢的人想恋,她当然不会选择元燕钟意的人,她心中也很希望将来元燕那一丝憧憬能够成真。

容意这样的人便很好。

很干净,喜欢便是喜欢,没有其余的杂质。

若是像他这样的人会喜欢上她,那她也会遵从自己的心意,若是她也会喜欢他,那她便会去喜欢。

很多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想法。

她是智者,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

但在她这个阶段,她便是觉得,一个人的一生,自然不能完全陷于权利和阴谋的斗争。

若是将来,她真的死了,容意会不会伤心,那她都已经死了,便不是她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所以,随缘便好,她当然不会在意齐珠玑的看法。

......

“真的已经出山了?真的已经出山了....真的已经出山了?”

在距离她所在并不算太遥远的道间,一列由军队押解的马车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响起。

发出声音的是其中一辆马车里一名面色惨白的男子。

他的五官扭曲,嘴也始终合不拢,右脑上有一块深深的凹陷。

他的手指互相扭曲在一起,仿佛十根手指都不属于他自己,十根手指的指尖在某一刹那,甚至会互相很快的交错,就像是有十柄小剑在不断的击刺。

听着这样不断响起的声音,押解军队里的一名将领冷笑了起来,对着身旁一名同样冷笑着的将领说道:“谁会想到,当年剑阁天赋最高的弟子之一的唐念大,差点跟随何修行学习的人物,现在居然是这样一个只会说一句话的白痴。”

这名将领剑眉星目,五官十分俊秀,但此时冷笑时,面色阴霾,却令人有些心寒。

他的声音并不低,马车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包括这名不断出声的唐念大。

马车里其余剑阁的人脸色多少有些难看,只是这唐念大终究是痴了,却是毫无反应,依旧只是这样不断的喃喃自语。

同样一句话听多了自然有些心烦,更何况这些押解的将领上方自有授意。

再行了五六里路,这名将领便有些心烦难以按捺,他按住了马,等这辆马车到了身边,便眯着眼睛,挥掌拍了车厢一记,寒声道:“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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