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时候,老狗提到一件事,让陈小山吃惊不已,说村长曾经找过他,村里准备开发温泉旅游,整个项目包括牛牯岭的山场和涂山书院,有人说,陈小山也出去打工了,没了涂山客,涂山书院留着何用?他们看中央电视台的藏宝节目,觉得书院里的古书还值点钱,都想把它们卖了,全村按人头分。收藏*这个旅游项目已经上了县里的招商名录,一旦有投资商来开发,书院就将让别人来管理。
听到这,陈小山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凭什么把一个好好的书院交给外人管理,还不把这些书糟蹋了,难怪大家想卖书。

老狗让人感觉没心没肺,但没了书院,他还怎么活?他的一辈子就和这个书院打交道,他没见过外面的天地,也不知什么叫旅游项目,他心里只有一个自己构筑的世界,那就是涂山,一个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他似乎不想让陈小山背负着压力出去工作,所以说得很轻巧,仿佛书院没了就没了。

他听说陈小山做的是记者,就是靠写文章挣钱,对此,他感到很欣慰,总算教给了陈小山一门谋生的技艺;他没怎么看过电视,也不知上电视是怎么回事,只叫陈小山自己攒点钱,能在外面落脚最好,实在混不下去,就回来,干点力气活还是可以的。

饭后,陈小山领着路迪三人来到后院的藏书间,只见一层一层的古书码放得整整齐齐,地板也干净,看来老狗没事经常进来打扫,还轮换着把书拿出去晒一晒。

路迪问:“难道书院不是文物保护单位吗?”

陈小山答道:“据说10几年前镇里曾经上报过,但没批下来,到底什么原因不清楚,或许是文物普查人员来了之后,村里也没个像样的接待就走了,反正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当官的来过书院。”

他说完,随手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法文书,正是索菲要出大价钱购买的《欲爱巴黎》(LubriqueParis),他把书递给路迪,便讲了和索菲谈及这本书的事。《欲爱巴黎》并非手抄本,而是印刷品,还是活字印刷,也不是哪个老祖宗不远万里从法国带到了汤家屋。

路迪翻了翻,里面有不少涉黄的插图,简洁的线条,把一群女人的身体勾勒得活灵活现,光看这些,就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想必和同时期的《金瓶梅》有一拼,下场也可想而知,看来查理九世禁它是有道理的。陈小山想到的是,这位老祖宗一定是个好色之徒。

像这种书当然不止一本,但到底是不是孤本就不得而知了。

古籍书的味道并不好闻,尤其太阳晒过之后,散发出一股浑浊的土腥味。

乔乔看不懂书中的外文,于是就某本书的扉页上涂山客留下的中文笔迹考陈小山,叫他说出书的名字和抄写时间,陈小山一一答来,竟无一错误。

这么多年,陈小山没有别的朋友,只有在这些书里寻找各个时期的涂山客,和他们隔着时空交流,他甚至通过他们留下的片言只语,想象出一个个涂山客的音容笑貌。有个叫陈穆河的涂山客,年仅13岁,得天花死了,死的时候,没人敢去掩埋,最后,一个年近八十的老涂山客拖着一副老骨头,把他葬在了对面的山腰上,连墓碑都没有;还有一个叫丘震海的小伙子,和一个小媳妇偷情,被阉割,因受感染,没多久便死了,有人留言:涂山无道,以身殉道。

若要真把这些书一股脑卖了或送给别人,陈小山死也不答应。可不答应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是汤家屋人奉养的涂山客,只有读书的权利和义务,没有财产权,许多庙宇就是这样被某些领导送给外来和尚的,外来和尚善经营,懂炒作,动辄还有学历,本地和尚只好退居一隅。

路迪笑着对他说:“没有了涂山书院,你就不必在当涂山客了,岂不更好?”

陈小山回道:“是啊,那就可以娶老婆了,刚才翠玉嫂还说,城里的姑娘好是好,就怕养不起。”

“切,等你来养,你一辈子也娶不上老婆。”

“怎么娶不上,我们村里再穷的也娶上了,看我一表人才,还怕没人要?乔乔姐,你说是吗?”

乔乔正在看一本类似《爱经》的波斯语书,上面很多插图,一目了然,听到陈小山的叫唤,脸一红,赶忙把书放回原处。

陈小山瞄了一眼,说:“那本书很好看的,不过老狗不让我看,说等过了18岁才能看,你尽管看。”

乔乔回道:“我以为真是什么文化宝库,原来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书,你从小读到大,怎么没受毒害?”

陈小山说:“你瞧瞧墙上挂的是什么,我要是偷看,老狗不打死我才怪。”墙上挂着一根打他也打大黄狗的斑竹棍,时时提醒他,不该看到不能看,只不过老狗一下山,他就偷偷看几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图假模假式,老狗和女人在床上的真人景象都看了无数,所以实在算不得什么。

陈小山自小一个人,性意识觉醒晚,即使偷看老狗的胡乱行径,也当是妖精打架,不足为奇,再者,他曾被蚯蚓咬过,正如老狗说的,蚯蚓精赖在身体里不肯出来,他被这一惊一吓,什么感觉都没了,直到去年,才觉得老狗和女人的事有点龌龊,看多了心里别扭,所以一有女人上山,他就躲得远远的。真正开窍,是到了北京之后,和路枚同过床,和路迪洗过温泉,是他们唤醒了他身体里的蚯蚓精。

陈小山至今仍然时不时想起这个莫须有的妖怪,即使知道是假的,但陪伴了他多年的噩梦,实在难以忘怀,兴许一辈子都将跟着他。

路迪取下那根竹棍,假装要敲打陈小山,嘴里还囔着:“再叫你看黄书,再叫你看黄书。”

陈小山躲来躲去,哧溜一下就躲到了萨依拉的背后,萨依拉不解地问:“什么是黄书?”

乔乔说:“你看,这到处都是黄书,皮黄内容也黄。”

萨依拉手上拿着一本阿拉伯语的经典,问:“这也是黄书吗?”

路迪也不玩了,她知道陈小山还记挂着书院要出让的事,再怎么逗乐,他也不会开心。

他们吃完晚饭便离开了涂山书院,准备到县城住宿,第二天原路返回北京。陈小山用路迪的大背包装了满满一包的书,他不可能把整个书院搬走,只好选了几十本,权且做个纪念,要说珍贵,涂山书院的每一本书都难得一见,即使世界上还有其他地方看得到,那也是类似大英博物馆这种地方。

下山后,他们本想去温泉洗个澡,但看到温泉池子里漂着一层油腻,以及满池的污垢,便打消了念头,况且天气太热。

萨依拉对这次短暂的汤家屋之行,意犹未尽,但路迪周一就得去日本,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想在这有山有水的地方住上一阵。老狗对她的到来,喜欢程度甚于路迪和乔乔,因为萨依拉让他见证了涂山语不仅仅存在于古老的书中,而且仍然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涂山老妖QQ:985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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