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在江东广陵,四月之末依旧姹紫嫣红,芬芳争奇斗艳,满城皆是悠闲。
自王氏兴盛,这座名城就基本没受过刀兵水火之灾难,堪称当今传承最为悠久的城池,不少街道尚存风格较为粗犷的人皇年间石制之物,有中古以来历次建筑风格变迁的铁证,徜徉于其中,往往几步之间就“跨”过了一个年代。

广陵之人常以此自豪,招待客人时总会随意指着一个物件,详尽讲述着它们的历史,这里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样看似普通陈旧的事物,指不定就有着让人睁目结舌的古老和背景,说不得哪个角落就冒出人皇、圣皇、霸王、中古诸圣等大人物的名字。

若说有的地方是城在画中、画在城中,那广陵便是城在古籍之中,古籍在城之中,浓郁而厚重的历史氛围扑面而来。

即使对人族之史了解不多,踏入广陵城后,南疆少女元央亦产生了类似之感,只觉人物风貌皆不同于过往所见,让自己下意识沉静心灵,目不暇接地四处观望。

她已减肥成功,身材苗条婀娜,肌肤雪白,大红衣裙分成上下两截,露出平坦小腹,肚脐镶嵌着赤红宝石,呈现出不类于中原的风情,引得不少人暗里偷看。

“色眯眯的人哪里都有!”元央又厌恶又自豪。

她通过六道消去了红色胎记,不再是阴阳脸,容貌姣好,颇为艳丽,额头虽仍有点宽阔,但与脸型、眼睛等搭配得相得益彰。

看了看天色,算了算约定好的时间,元央信步走向了“太平楼”。

“阿央!”刚临近这座广陵最有名的酒楼,元央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眼看去,只见清秀可人的翁灵玉穿着淡绿衣裙,俏生生立在酒楼对面的屋檐下。

她出生江东小城,到广陵要比任何一位同伴近,算半个地主。

“阿玉!”元央扬起手,满脸皆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快步走了过去。

两位少女相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好都算是经历过危险的江湖人士,并未放松对周围的防备。

“阿玉,你什么时候到的?”元央关切问道。

翁灵玉笑道:“一个月前出门,边游玩边来广陵,已到五日,每日都在这里等你们。”

“你阿爹阿娘没拦你?”元央睁大了眼睛。

翁灵玉抿了抿嘴:“我都四窍了,在家族中算得出类拔萃,他们拿什么阻拦我?”

说这话时,元央发现她脸上似乎泛起了一层无法言喻的光辉,让仅是清秀的她美得不可逼视。

这是自己主宰自己生活的自信之光,是首先做自己,其次才是女儿,晚辈,妻子和母亲的解脱。

翁灵玉常听身为镖师的父亲讲江东各地之事,对外界充满向往,不愿意一辈子困在小城,乏善可陈地及笄,成亲,生子,看着孩子长大,为他(她)成亲操心,及至年老衰亡。

原本以她的天分和家传武学,毫无办法跳出这种生活,但遇到了六道,危险带来机遇,如今已是想出门就出门,想游历就游历,没有她的首肯,父母无法再提她做主。

元央愣了愣,灿烂笑道:“就该如此!”

她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暗藏的自信,过往所缺乏的自信。

而自信会让人有种别样魅力!

“好了,先进太平楼,这是江东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菜肴精致,得清淡鲜美之真意。”翁灵玉引着元央踏入酒楼,笑吟吟道,“虽然这未必合你口味,但偶尔吃一顿亦不会差。”

元央轻轻点头,看着迎上的小二,兴高采烈道:“给我们最好的雅间!”

她性格爽朗,出手大方,见到同伴后正心情舒畅,毫不犹豫就要最好最贵的选择。

小二顿时皱起了眉头:“两位姑娘,我们太平楼最好的雅间是后面那处院子,目前已被王大公子定下,还请你们重新挑选。”

“王大公子?‘算尽苍生’王公子?”翁灵玉神情微变,脱口而出。

元央听过南荒武者议论人榜,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记得是过去的人榜前几,早就一步登天成为外景,广陵便是他们家祖宅所在。

小二压低声音回答:“正是。”

王大公子这名外景强者出现在太平楼……翁灵玉眉头微蹙,思绪起伏,这是巧合吗?

前辈不知是江东王氏哪位子弟?亦或就是王大公子?

元央没注意她的异常,本身也非跋扈之辈,既然院子已经被人定下,那就重新挑选吧。

“其实院子也没什么好,听不到江湖传闻……大堂太乱,不够安全……”她喃喃自语一阵,最终要了二楼的雅间,可以看到一楼大堂,听见他们说话,从中获得有用的消息。

进入雅间后,窗户半开,透入大堂内的场景,元央和翁灵玉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位青衫公子,他容颜俊美,姿态悠闲,独自坐在最中央的方桌后,身前放着一壶茶,一块醒木,四周围着众多江湖好汉和闲人,似乎是个说书先生。

他端着茶杯,拿着杯盖的那双手不够洁白,不够有力,但骨节分明,修长沉稳,一举一动都没有半点颤抖,端茶如是,杀人似乎亦如是!

“中原真是卧虎藏龙。”元央感慨了一句,连个说书先生也有不错的实力!

她仿佛能感受到那双手隐藏的可怕力量。

翁灵玉刚要说话,忽然看见说书先生拿起醒木,拍了一下,顿时被声音震住。

“话说那‘魔师’韩广以瞒天秘术变成少林方丈空闻神僧,要趁‘初阳真仙’冲和道人抢夺‘如来神掌’总纲的机会,背里暗下杀手,而他的盟友孔雀妖王也蓄势待发,假作与大阿修罗周旋,等待着夹击的时机。”青衫公子朗声说道。

讲的是这件事情?翁灵玉和元央愣了愣,旋即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一个多月前诸位法身、各家高人争夺“如来神掌”总纲之事轰动了整个武林,引人侧目,谁不想知道详细?

可有资格参与争夺的无一不是大人物,不会乱嚼舌根,顶多叮嘱弟子几句,这才流出只言片语,让人知晓冲和道人已练成“一气化三清”这纯阳宗至高绝学,出现在西域的空闻神僧是“魔师”韩广所扮,“狂刀”苏孟好运罩顶,在外面路过时捡漏成功,但又得而复失,神秘的兰柯寺插手,平息了纷争。

它们只是只言片语,每一句隐藏的前因后果与细节不知凡几,让人好奇更甚,但无处知晓具体经过,只能从天榜的变动窥见一二。

可此时,这位说书先生却在讲着大战的细节!

不管是真是假,江湖好汉们总愿意听上一听,作为谈资,说不得就蒙中了呢?

元央和翁灵玉屏气凝息,侧耳倾听,看这位说书先生能否讲出个子丑寅卯。

青衫公子继续道:“可冲和道人是何等人物?成名两百多年,过的桥比韩广走的路还多,早就从语言神态等察觉出端倪,只是假作不知,到韩广突然现出阎魔帝身,一掌偷袭向他时,才陡然发难,推道冠,冲仙气,化三清,让韩广和孔雀妖王太离踏中陷阱,被他布下四剑之阵围杀!”

“这剑阵有毁天灭地之能,原本得集齐四位法身才能布出,但冲和道人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完成,杀得韩广与太离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展现出了超人一等的实力,故而此战之后,六扇门将他列为天榜第一!”

“不过绝世神兵之威非同小可,守静道人就用‘光阴刀’短暂压制住了白虎妖王,古尔多遇上展露真正实力的冲和道人未必一定会输,但两人尚未有新一轮交手,目前他只能屈居第二。”

阎魔帝身,一己之力布阵,光阴刀压制白虎妖王……一个个劲爆的消息炸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言归正传,韩广亦非易与之辈,在陨落关头,现出另一重身份,原来他就是‘神话’的‘天帝’!”青衫公子讲得入神,眉飞色舞,再拍醒木,“他以岁月长刀演绎‘天帝踏光阴’ 之举,又以阎魔之手施展六灭之道,总算让剑阵出现一丝破绽,然后用尽秘宝,带着被剑阵克制的太离远遁奔逃。”

“以他表现出来的实力、心机、手腕和城府,六扇门‘天榜第六’的评价还是比较准确的,而单纯以实力言,空闻神僧若不中计,遭他与太离围攻,又身陷阵法,确实要强于他,所以,虽然名次倒退,‘第五’还是有的,当然,脱困之后的空闻神僧还剩多少实力就暂时未知了,不过有神掌总纲感悟的机会,相信他是因祸得福。”

“至于太离,身为妖族,不入天榜,可五色神掌玄奥,只要不被克制,天榜前五都能战上一战。”

元央等人听得一愣一愣,这感觉已经不像是在听说书了!

青衫公子讲得细节详尽,逻辑严密,各种劲爆消息让人瞠目结舌,匪夷所思,仿佛那场大战的重演。

不过法身或神兵级大人物的战斗,岂是一个貌似高手的说书人能够旁观的?

若单纯是编的故事,那他绝对为首屈一指的说书人!

“哈哈,差点被你唬住,什么阎魔帝身,什么魔师就是天帝,什么孔雀妖王与魔师联手困住空闻神僧,然后假冒他的身份去西域,简直假得不能再假!完全不合常理!就算是故事都显得漏洞百出!”有身躯昂藏的好汉“反应”过来后大笑道。

众人皆是醒悟,自己怎么听个故事都听得恍然若真,把自己震得魂不守舍?

“眼前是说书先生,又不是法身高人……”他们或嘻嘻哈哈或感慨自嘲,纷纷返回原座。

而青衫公子不以为杵,把玩着茶杯,闭眼微笑品茶。

元央与翁灵玉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笑容。

“虽然是故事,但足够精彩,好想知道后续。”元央毫不在意笑道。

翁灵玉微微点头,赞同元央的提议,正当两人打算起身打赏时,忽然看见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入了大堂。

顿时,大堂里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一根针的掉落。

因为这位管家是江东王氏的管家之一,非是管事!

翁灵玉从腰佩等物辨认出对方身份后,示意元央稍等,心中暗自奇怪,王氏管家到大堂做什么?

一道道目光之中,王氏管家走到了说书先生面前,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我家公子请苏公子去后院相见。”

“你家公子?”青衫公子挑了挑眉。

“我家公子曾与苏公子在东阳别府论剑。”管家点了一句。

青衫公子笑道:“原来是王大公子,许久未见,偶然相逢,某不甚心喜。”

语罢,他起身随着管家而去。

王大公子?不就是“算尽苍生”王思远!

说书先生和他在东阳别府论剑?

苏姓?

不就是“狂刀”苏孟吗?

那在一干法身级高人的争夺中还能得到神掌总纲的初入外景者?

虽然最终未能得手,但能感悟一次总纲并全身而退的传奇人物?

他竟然在这里假扮说书先生!

大堂内众人眼睛睁大,呼吸变得急促,但无一人说话。

元央和翁灵玉亦是如此,压根儿没料到之前的说书先生竟然是最近几年名震江湖、天下哄传的“狂刀”苏孟,历四劫而一步登天者!

既然是“狂刀”苏孟,那他之前讲的“故事”?!

所有人顿时呆住,竭力回想刚才的细节!

…………

一处幽静的院子内,脸比衣白的王思远专注看着棋盘。

等到孟奇进来,他才微微抬头,道了一句:“真能玩。”

他意指孟奇假扮说书先生一事。

孟奇大马金刀坐下,轻笑道:“人生在世,很多事情不必在意,兴之所至,随意而为,便是逍遥。”

王思远只是开个话头,没纠缠此事,转而道:“难怪我心血来潮到此,原来是能碰到你。”

“啧,不愧是‘算尽苍生’,这也能心血来潮,有所推演。”孟奇似笑非笑道,“所以提前布置了阵法,将此地与外界隔绝,让声音和动静无法外泄?”

王思远轻轻点头:“有的事情不便他人知晓。”

孟奇含笑道:“王兄,既然你这么能算,不知能不能算到一事?”

王思远略微一怔:“何事?”

孟奇的笑容瞬间变得灿烂:“算出我突然心血来潮,想揍你一顿。”

说着,他挽起了袖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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