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是外边的,与空冥楼无关。
不管大街上挂了多少灯笼,亮了多少烛火,空冥楼依旧是老样子,除了偶尔来多要些酒菜的冥阁侍卫,便只剩下刚回来的琴师一行人。

“小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老槐树皱着眉头,沉声问道。若说是小白自己贪玩,偷跑了去,倒也不至于,毕竟有青柳跟她作伴。但被老和尚抓了去,着实有些危险。

小白眼神委屈,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敢看青柳和老槐树。

“说!”老槐树见她这般闪躲,心中更有怒气,声音难免大了些。

小白小小的身子一颤,泪珠竟已在眼眶中打转。

“青槐,你别着急,小白是只狐狸,平时在空冥楼待着估计憋坏了,这一出去就撒了欢,贪玩也是常事。再说了,小白是只狐狸,怎么会开口说话,你莫不是急糊涂了?”琴师笑着劝说道,让一只狐狸开口说话,实在是强人所难,除非……琴师暗自摇了摇头,除非小白也是一只妖精,呃……难不成,真的是?

“师父,”年太子怯生生的童声响起,众人齐齐望去,年太子有些慌乱,眼神闪躲着,不敢看青柳和老槐树。

“年儿,你怎么了?生了一场病竟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琴师道,往日里,就数年儿最闹腾,因为年纪小,又聪明,众人也都宠着护着,可自打他生病以来,一只恹恹的,经常一个人憋在屋里,难不成是这病还没好?

“没,”年太子低着头,绞着衣角,月白色的褂子被他弄得皱巴巴的,青柳拉起他的手,抚了抚衣襟,道,“小年子,你是跟我们生疏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难做?”

年太子摇了摇头,紧紧地抿着嘴唇,好一会,才说道:“师父,我遇到小白的时候,小白就被老和尚抓着,小白很乖的,应该不是贪玩。”

小白似乎想起了什么,脑袋往青柳怀里使劲的拱去,怎么着也不肯出来。

“说!”老槐树的声音带着威严,还有些许不耐,小白惊得毛茸茸的小爪子紧紧地抓着青柳的翠色衣衫。

青柳心惊胆战,那可是慕姐姐送给她的,本想着今日喜庆,穿件新衣服出去也开心,但此刻小白那锋利的指甲如同泛着寒光的利刃,着实让人放不下心来,毕竟,老槐树可是穷人,就算把他卖了也买不起慕姐姐的衣服……

“小白,乖,老槐树不会骂你的,你说吧,有我呢。”青柳温声细语的哄着小白,对着老槐树眨了眨眼睛。

老槐树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非常“温柔”的道:“小白,听话。”

如此这般哄着,小白仍旧有些委屈,她清亮的嗓音的带着哭腔,委屈道:“我好久没吃荷叶焖鸡了,我闻着附近有香味,就偷偷溜了过去,不料,不料却碰上个老和尚,他抓住我之后,我就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青柳憋着笑,忍不住在小白身上狠狠地揉了几把,“你个大馋猫!”

年太子在小白说话的那一刻就惊呆了,在房间的四周看了看,有揉了揉眼睛,仔细的瞧着青柳怀里的白狐狸,手刚想伸过去,却又收回来,呐呐的说道:“小白,你真的会说话呀!”

“嗯。”小白闷闷的,不想说太多,最近成年都不跟他玩了,她才不要搭理他呢。“年儿,你怎么跑丢了?吓坏我了。”成熙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神色颇为担忧,身后的几个侍卫绷着脸,腰间的利刃分外扎眼。

“熙哥哥,我是来找师父的。”年太子着急的说道,生怕他会当面说出不许他见小白的话来。

“恩,跟我回去吧,不早了。”成熙嘴角弧度恰好,不冷不淡的嘱咐道。

“哦。”年太子看了一眼小白,又悄悄偷看一眼成熙,见他正盯着自己,身体一震,脚步快了几分。

“师兄,还早呢,让他再玩会吧。”青柳看年太子不舍得离去,出声相劝道,不料年太子听到这话竟然紧张的反驳道:“不早了,我不玩了,我要去睡觉。”

青柳:“……”这是怎么了?好反常。

成熙依旧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微笑着与琴师和诸位师兄妹告别,正要离去的时候,空冥楼外走进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是明心大师。

“你来干什么?”青柳有些紧张,抱紧了怀中的小狐狸。来者不善,况且此时又没有百姓,老和尚必然无所顾忌,他们怕是难以脱身了。

“阿弥陀佛,老衲前来度人。”明心大师心平气和,摘下了手中的佛珠,递向年太子。

成熙愣了愣,眼中划过一抹深思,他挡在年太子身前,道:“大师,这是舍弟,他年龄还小,不适合遁入空门。”

明心大师双手合十,道:“施主,遁入空门不问年龄,不问世俗,还望施主成全。”

年太子摇了摇头,紧紧地抓着成熙的袖子,躲在他身后。

“难道遁入空门还需要强逼的吗?”琴师笑着问道,“我徒儿入不入空门,脱不脱红尘,与你何干?”

“施主,我看你也独具慧根,不如一起入我佛门,再做师徒,也好成就美谈。”明心大师盯着琴师看了许久,震惊于今日的运气,遇上的两个人皆不凡,一个天性纯真,一个淡然如水,当真适合佛门!

“哪里来的野和尚,来人,赶出去!”芍药起身,冷冷的喝道。明心大师收哪个人入佛门都好,偏偏要收琴师,芍药心中愤愤,好不容易才培养出几分感情,竟然来一只找茬的,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冥阁侍卫一股脑的围了上去,将老和尚往门外赶。

“师父,时辰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这里交给我。”芍药道,“睡之前记得把那碗银耳莲子汤喝了。”

琴师笑着应道,这些事情确实应该交给他们小辈来,没想到那疯和尚居然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哎,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明心大师丝毫不惧冥阁侍卫的寒光冷刃,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小施主,我有话讲,你听完再做决定不迟。”

“让他说!”成熙拦住就要动手的冥阁侍卫,沉声道。

“你可知,你身边的那几位都是什么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妖族,那只小狐狸也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妖。”

“妖又怎么样?”年太子看了一眼小白,毫不畏惧的反驳道,他觉得小白挺可爱的,还会讲话,将来说不定还可以变成人。

“人妖殊途,势不两立,你身边的这些妖,早晚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也早晚有一天会被世人清除。”

“不会的。”年太子闷声说道,这些天成熙给他讲了许多妖的事情,好多无辜的百姓被妖精吃掉,实在是太残忍了,所以一时间,他不知道怎样去面对青槐和青柳,也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苍生平等,不论是妖还是人,都生活在人间,为什么要自相残杀相互敌视呢?

“连你自己都不信。”明心大师道,“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人妖放弃争斗。”

“什么办法?”年太子迫不及待的问道。

“阿弥陀佛,”明心大师双手合十,虔诚道:“自然是入我佛门,从中周旋,改变世人的看法,制止恶妖的行径,为人妖两族博一个平等和睦。”

“真的可以吗?”年太子似乎有些心动,有些迟疑的问道。

明心大师闭了眼,缓缓的点点头。

“小年子,你不要去。”小白从青柳怀中跳了下来,走到成年跟前,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许委屈,“你不要变成他那样。”

“小白,你放心,我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年太子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小白雪白的皮毛,“众生平等,你们没有错,是世人太偏执了,我要尽我的一份力量,让他们改一改。”

“而且,小白,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我想让他们不要再来抓你了,他们把你漂亮的狐狸毛都抓掉了。”年太子稚嫩的童音在空冥楼里回响,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看着这个善良的孩童。

“我想保护你,可是熙哥哥说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小白呀,你别担心,我还会回来的,等我回来了,他们就不会再抓你了。”

“小年子,谢谢你。”小白感动,而后看了一眼明心大师,小声道:“但你可不可以不要剃掉头发,好丑啊。”

明心大师:“……”

“嗯!就是好丑。”年太子郑重的点点头,承诺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的。”

“年儿,你做好决定了吗?”成熙笑着问道。

“是,我要去,熙哥哥,可以吗?”年太子小心翼翼的问道,眼中带着期待。

“你决定好了就可以。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成熙似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说道。

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他就要让刺客出手。

是他把年幼的他带入这个牢笼,这场本与他无关的事情,却因为他的存在而反转。他一次次的出手,向着那些同样心狠手辣的同胞兄弟出手,到了最后,却怎么也不忍心向毫无血缘关系的他出手。

可是,这个国家始终姓成,即便是改了姓,他依旧不是成家的人。

很好,这样的结局。至少在他心里,他依旧是那个宠他爱他的兄长。

“熙哥哥,你回去就跟父皇说,我想选择自己的生活,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帮他拯救百姓。请他原谅我。”年太子想到皇宫里年老的父皇,有些担心,嘱托道:“你让父皇放心好了,我不会丢他的脸的。父皇对我很好,你也待我很好,熙哥哥,你一定要照顾好父皇。”

成熙温柔的笑着,“你长大了,年儿。”

“小白,我会回来找你的,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名字。”年太子顿了顿,认真地说道:“我叫余年,年年有余的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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