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讨论得兴起,却见卯时五刻已至,便行至膳房吃早饭。
饭桌上,楚世镜先前练武正是饥肠辘辘之时,自然是好一阵狼吞虎咽。不过他一边吃着,一边想着侍琴的那一肘,觉得怎么也想不出打赢她的方法。

倒不是楚世镜愚笨,实在是他对武功了解太少。年幼时楚夫人唯恐庸师误人子弟,不肯让楚世镜随便找人拜师学艺。

但是真正的高手往往耻于和官宦来往,那些愿意依附于楚家的武林中人,都是些三流往下的手段,楚世镜若是和他们学,怕是终身也就是三流水平了。

倒是侍琴幼时可爱,资质又好,几个身负武功的家丁见她只是丫鬟,楚夫人自然不会禁止他们传些功夫给侍琴,于是一时手痒便教了侍琴一些。

不过看这么多年来,侍琴的武功还是那点三脚猫的水平,不问便知当初她的师父们是何等差劲。

直至冯清宁远道而来,楚世镜才终于一圆学武之梦。只是楚夫人不知道,其实冯清宁教的比那些家丁还要差劲。

此时楚世镜第一次比试大败,心中很是不甘,虽然从小他和侍琴打架就没赢过,可像今天这般连侍琴衣角还没碰到就败下阵来也不多见。

好在楚世镜心思简单,这倒也不会让他气馁。此时楚世镜便一边往嘴里塞着吃食,一边不停想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然后转身询问立在身后的侍琴能否破解她那一肘。

侍琴见他对武学一知半解之下想出的方法皆是异想天开,有些根本是人类做不出来的动作,心中不免好笑,但还是照着楚世镜所说,一一给出对策。两人一问一答,把饭桌上的楚泽远和楚夫人都忽略了。

楚泽远正待教训两人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却被楚夫人拦下。

楚夫人开口对侍琴说道:“侍琴,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侍琴忽听这么一句,忙惶恐回道:“奴婢不敢。”语气恭敬,看来她只有在楚世镜面前会忘记身份。

楚夫人笑道:“有何不敢的,你若再在那站着,镜儿的脖子怕是要扭断了。”

侍琴看看楚泽远,见他竟然没出声反对,不得已只好上前,在楚世镜身边坐下。

楚世镜自然是毫不在意,继续满嘴塞着食物与侍琴聊天。侍琴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过了一会,楚夫人忽然对楚世镜说道:“镜儿,再过几个月你就满十四了,到时候你与侍琴姑娘先将婚定了吧。”

楚世镜与侍琴闻之一愣,齐声说道:“不要!”

侍琴倒不是反对,像楚家这般大户人家的公子,第一门亲往往就是和贴身的侍女结合,虽然只是做妾。从侍琴六岁到楚家,便知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按童养媳来养着的。

侍琴那一声“不要!”更多是女孩子家害羞之故。

不过楚世镜可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他虽说知道些男女之事,但是还从未有过那些心思。再加上他从小便被侍琴欺负怕了,心中最大的希望就是侍琴赶紧嫁出去,可如今侍琴嫁是嫁了,却是嫁进来,那以后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所以楚世镜那一声“不要!”倒是真正发自内心。

楚夫人没管侍琴,大概是知道她的心思,她问楚世镜道:“镜儿,你不愿娶侍琴姑娘吗?”

楚世镜大叫道:“当然不愿!”

“这是为何?”开口的却是楚泽远。

楚世镜赶紧抓住机会大力控诉这些年的血泪史,从四岁被侍琴抢了冰糖葫芦,一直讲到刚才被侍琴一拐子正中鼻梁。语调悲痛欲绝,深情直叫天地为之泣血。只盼父母能改变主意。

楚夫人和楚泽远自然不会把这两人间小孩子家的打闹当回事。只是说道:“如此甚好,我们就是希望她将来能管着你。”

侍琴瞟着楚世镜坏笑,楚世镜心中滴血。

饭后,楚世镜一人将自己关在房间中,心里好不郁闷,闭上眼睛浮现的尽是侍琴让他跪搓板,跪针垫,三伏天跪灶台,三九天跪冰块,白天洗衣做饭忙家务,晚上在床底下打地铺……

楚世镜越想越是冷汗直流,恨不得马上转身逃出楚府。但是转念一想又深感自己没出息。

“我若是能打赢她,将来还不是想让她跪搓板,她就得跪搓板,想让她跪针垫,她就得乖乖跪针垫……”想通此节,楚世镜忽然斗志勃发,只盼能在十五岁冠礼结婚时能大败侍琴。

从此以后,楚世镜越发勤奋,寅时未尽便已起床练武。初练时院中的木板三天换一次,过了不久已是一天一换。到后来一拳一换时,侍琴便将木板换成了直径一尺的木柱。

可虽然楚世镜右手一拳的力量一天胜过一天,却依然打不过侍琴。不仅如此,他们差距似乎越来越大。原先楚世镜与侍琴比试时,虽也是落败,却还能跃出半丈再被侍琴一肘打翻,遇上运气好时,或许还能出一拳半拳,虽然从未打中过。

可是现在,连往前跃上半丈对楚世镜来说都是奢望,往往楚世镜刚转身,就看见侍琴的肘关节离自己的鼻子不到一寸。

匆匆半年过去。

这天,楚世镜又在击打木柱,他此时拳路架式较半年前显得进步了许多。至少在这一拳中,已经看上去颇像个高手了。

“出拳!”楚世镜大喝一声,力量从脚跟一路经胫、腿、臀、腰、腹、胸、肩、肘、臂、腕直抵拳面,那拳头划过时,已隐隐有了些破空声。

只听一声巨响,足有一尺粗细的柱子应声断成两截。侍琴拍手道:“公子这一拳已有师父八成火候,若是力量再凝聚些,能将柱子击穿而不断,这拳就算练成了。”

楚世镜神色苦恼,说道:“练成这拳有什么用,以前冯清宁说练好就是二流高手,可我练到现在,连九流十流低手都打不过。”这九流十流低手,说的自然是侍琴。

侍琴安慰道:“或许火候还不到,也许到练完时忽然就顿悟了也说不定。”虽然侍琴对冯清宁甚为崇拜,但这句话说得怕是她自己也不相信。

这半年来,侍琴倒是变化不大,不过却是更加漂亮,肌肤越发的莹润有光泽。原本这个年纪的少女自然是会越发美丽诱人,但奇怪的是,侍琴莫名的带上了一种特殊的气质。

楚家府中的下人都在说,侍琴变得有些令人害怕,倒不是她做了什么事,而是每回见她的时候,都隐隐觉得背脊发凉,当侍琴微笑着和别人打招呼时,别人甚至会觉得侍琴的笑容有如九幽恶魔,一双黑漆透亮的眼睛毫无感情,仿佛正欲择人而嗜。但是一恍惚又发觉是自己的错觉,侍琴仍然是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侍琴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只是发现府中的下人怎么总是躲着自己,开始她还颇为奇怪,但是问那些人,他们又说不清。后来侍琴便觉得这些事很无聊,管他作甚。于是也不再理会。

倒是楚世镜很奇怪的没有任何感觉,不过他现在就是个整天只会打拳的人形野兽,估计也没那么多感受。

侍琴身上这种诡异的气质从三月前的一天开始出现,那夜侍琴正在像往常一样练习冯清宁所教的“入门内功”。练了一个多时辰后,忽觉小腹中有一阵凉凉的感觉,然后便是一股清流直贯眉心,顿时觉得头脑清醒,眼睛和耳朵也敏锐了许多。

侍琴大喜过望,对照功法所言,这便是“气冲盈**”。也就是说,侍琴经过三个多月的练习,终于有了第一股能控制的内力。

想起曾经听人说过,要想出现内力,至少要三五年的时间,侍琴不由得大为佩服冯清宁的师门,连“入门功法”都精妙到这个地步。

几天后,侍琴有一次又和楚世镜比试。原本习惯性的在楚世镜一说“开始”,便以轻功掠向楚世镜,然后横肘于面前。可这次,在体内运转不休的那一小股内力,忽然分出一支,沿着侍琴的手臂运行。

原本准备抬肘的侍琴竟不由自主一拳打出,直击楚世镜胸口。当时两人间不过半尺左右距离,按理没什么力量,可楚世镜却被击得后退数步,胸闷了大半天。

侍琴见这内力果然好用,便不断练习正确的使用方法。本来不同的内功心法要辅以相应的武功招式,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可是不负责的冯清宁当初能想起这心法就已经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还记得该用什么招式。

于是侍琴只得自己不断摸索,初尝内力好处的侍琴,那些日子练得竟比楚世镜还要刻苦些。但她不知道,当她晚上在院里练功时,别人看到时感觉到的仿佛是恶魔在月下的独舞。

相比起侍琴的幸福生活,楚世镜就可谓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种了。

首先他武功谈不上一点进步,虽然一拳出去的力量是越来越大,可人又不是木桩,打不到还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其次是楚世镜被侍琴只威逼不利诱的手段,敲诈走了三十余两银子。这可是楚世镜从出生以来,存下的所有银子。要知道楚世镜过年拿的岁钱最多也就三两四两,要不是楚世镜很少买什么东西,他还存不了这么多钱。

身为楚家次子,将来注定了只是个闲散少爷,不会有那个官员愿意去刻意巴结。何况楚家家风严谨,楚泽远很不愿意让楚世镜从小就花钱败家,所以楚家二少爷的生活,相对于楚家的家大业大,确实不算富裕。

而侍琴要这钱的理由是:她要买件武器。楚世镜数月以来被侍琴的肘击打了好几十次,鼻子都快砸扁了,听说她要买武器,想到以后鼻子能解放了,再加上侍琴的恐吓及武力威胁,楚世镜便乖乖掏了钱。

没想到侍琴买回来的“武器”只是一把小刀。也就是平时削水果用的那种,只是还要小得多:整把刀只有不到四寸长,刀柄占了两寸,没有护手。刀刃的部分只有小指长短,刀尖上翘,使刀刃呈弧形。仅此而已。

楚世镜见了这刀,便大呼侍琴狡诈,一把十个铜钱的小刀,竟然敲诈自己三十两银子。

侍琴倒也不解释,拿起小刀朝门坎上一扔。楚世镜见那刀**门坎一寸有余,立刻闭了嘴。要知道楚家的门坎乃是用极其坚硬黄檀木所制,寻常刀剑用力劈砍也就至多深入寸许,可见那小刀的不凡。

但楚世镜还未甘心他的银子就这样没了,讥讽道:“你这这样短的刀,如果遇上个不爱洗澡的,岂不是连他身上的泥都刺不进?”侍琴听他说的恶心,回道:“本姑娘绝对不跟那么脏的人打架。”

楚世镜还有一件倒霉事,那便是他的右手。几乎每一次练拳,楚世镜的右手都会受伤,不是被砸破便是被木刺划伤割伤。虽然他后来专门找来块细麻布包住手来隔绝木刺。但还是不可避免受伤。

常常受伤的后果便是右手总是不能用,楚世镜只得做什么事情都用左手代劳。半年下来倒是已经能很熟练地用左手吃饭写字,不过那字确实写得很难看就是了。

这天正是二月初一,再过上几天便是会试的日子。

此时京城往来的士子文人比以往要多上许多,宫中的事务也繁忙起来。

楚泽远所任市舶司节度使,其实是先皇特设的一个闲职。因为市舶司专管海上贸易征税,可是楚家便是燕国唯一的海上贸易商,又岂会自己给自己征税。

这等好处,乃是楚家人用珍贵的铁船制造工艺所换,无可厚非。

但是时间久了,得了好处的人便会忘记自己的好处,转而去嫉妒自己给了别人的收入。总是觉得当初换得不公平等等。

这人便是当今天子。

任谁都知道,现在的楚家有多有钱。燕国开国两百年,国库存银一亿两,每年收入五百万两左右。而楚家一年出海一趟三艘船,仅是带回来的东西就价值上百万两。更何况楚家人赚的是两边钱,将燕国的东西带往夷国能换多少好处,至今还没有楚家以外的人知道。

当今的皇上自然会眼红这一大笔钱,但一时间还没法取楚家而代之。一方面是没有合适的理由,另一方面就是没有经验丰富的船员。

楚家培养船员都是以口口相授的方式进行,一个老海员带一个新手,过上十几年,这个新手才能成为一个合适的船员。然后老海员退休,原先的新手则变成了老海员,他们再带新人……

原本楚家退下的船员都会被发放一笔丰厚的养老金,然后让其返乡。但是两年前,几名在家乡做着富贵闲人的船员突然失踪,引起了楚泽远的警觉。

楚泽远于是在楚家发家的闽州建了一个颇大的园子,将所有退休的船员集中到那居住,日夜专人守护。

楚泽远当然知道那些船员去了哪里,自然是朝廷打算开始培养自己的船员了。

这些年楚泽远一直小心翼翼不让皇帝抓到任何把柄。他不参政,不结党,甚至每年还会交上一笔税。

但是皇帝铁了心要对付你,又怎么会没有办法。

船员大量失踪以及朝堂之上从不停止的联名弹劾,压得楚泽远喘不过气来。要不是一年前皇上突然一病不起,无法管理朝政,要不是摄政的太后与楚家关系匪浅,楚家怕是已经亡了。

现在楚泽远最担心的事情就是皇帝康复,每日早朝群臣齐声说“祝皇上龙体安康!”的时候,楚泽远心里直念:“千万别!千万别!”其实他不是个会做官的人,楚家也不是官宦世家,当初楚泽远的父亲楚空明入朝为官,完全是出于商业目的:他需要朝廷的力量来保护楚家的造船秘方不外泄,同时也是在向朝廷屈服。以免朝廷眼红楚家收入。

但是朝廷显然不想满足于当时楚家的屈服,龙椅上的男人想占有楚家,楚泽远就必须趁着那个男人病倒时想出对策。

在朝中毫无基础的楚泽远甚至连行贿其它官员都不行,因为几乎所有官员都站在皇上那边,楚泽远可不想散了银子还被抓住辫子。

现在楚泽远一是祈祷着皇帝陛下赶紧死掉,二是需要趁着春试培植自己的力量。其实这后一步需要很多年才能见成效,可这是楚泽远唯一能做的。其它的事情即便做得再多,那个男人若是好转,一声令下楚家便是灰飞烟灭。

毕竟那人可以不要面子,楚家人却不能不要命。

说起天下才子爱去的地方,一是酒馆,二是青楼。楚泽远不打算去青楼,那就是去酒馆了。

这次楚泽远目标是那些地方上的土豪乡绅,重要的是爱财、没后台。楚家眼下没权势,能吸引人的就只有财富了。可是难题是这些人有几个能有真才实学就不好说了。

已以往的惯例看,榜上有名最少的就是这些人,那些学问过人却又读书读得迂腐的士子,最是看不起商人,让他们与楚家合作,那不如杀了他们来得痛快。

而同样会在榜单上占据大片江山的权贵子女,楚泽远自知是没本事给出胜过他们后台的权势。

楚泽远只身来到京城最富丽堂皇的醉仙楼。这酒楼的名字俗气,十个酒楼有五个叫醉仙楼,而且整个酒楼装饰得金光璀璨庸俗无比,那些自诩风雅的高洁之士不会愿意前往。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里最多的就是楚世镜要找的那种人。

一进酒楼,立即有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迎过来,腻身问道:“老爷~吃饭还是住店那?”说到“住店”二字,那声音尤为甜腻,让人不得不产生些不好的想法。

楚泽远心中佩服这醉仙楼的老板,这酒楼都这样了,竟然还能被官方定位为“正经场所”。楚泽远硬没觉得哪里“正经”。

他后退一步,避开两名迎客女子身上浓重的脂粉味,说道:“喝酒。”

“这位爷里边请。”两人前头领路,正欲将楚泽远领至二楼雅间,却见他摆手止住,说道:“楼下便可。”

楚泽远在一大群人边的桌旁坐下,环顾一眼人声鼎沸的酒馆,他现在的任务便是要从这群无才之人中挑出有才之人。

他要了一壶桑落酒,自斟自饮,凝神听着周围人的话语。

过了许久,楚泽远酒都喝完了,还是只听见一大堆粗鄙不堪的语言,大多是些“我若中了便是如何如何……”,间或一两首歪诗,恶心得他几欲呕吐。

正当楚泽远满心失望打算离开之时,忽听身旁那座一个长了双斗鸡眼的人说道:“你们可听说了今年参加春试的廖枫存?”此语一出,桌上众人纷纷开口应和,皆表示久仰大名。

楚泽远心中奇怪何人还未考试就已这么大名声,于是便坐下细听,只见一人说道:“听说那廖枫存是庆州人士,今年不过十六岁。”

“不可能!”酒桌上另一人叫道:“才十六岁如何能有那般才华,这说什么我也不信。”

他身旁那人却说:“此人我见过一面,看上去确实年纪不大。”

身边众人一听这话,都赶紧拉住这人,七嘴八舌问他在哪看见,什么样子等等问题。

楚泽远等了半天还是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情况,心中不耐烦,便端起酒杯行至这些人桌前。说道:“几位小兄弟,那位廖枫存究竟是何来头,为何这样大名气?”

楚泽远没料到,他这话一出,不光面前这桌,连临近几桌的人都转身看着他,一副见鬼的表情。似是他不知道廖枫存是件极其难以置信的事情。

楚泽远见这架势,很难得的老脸一红,心道自己莫非真的与世隔绝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他忙解释道:“老夫府上事务繁忙,呵呵,事务繁忙……‘

先前那个说廖枫存不可能只有十六岁的人站起身来,满脸惋惜地摇头说道:“人不能无知到这种地步!你可以没有知识,但是你不能没有常识!常识懂不懂?这就是常识!”

楚泽远被教训得心里窝火。

那人继续说道:“不过看在你这么虚心向本公子询问,本公子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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