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鱼非池得到前线季瑾情报的时候,石凤岐也收到了石磊的传书,他与鱼非池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战场上的变化。
商夷国突然转攻季瑾所守的函郡一事,既在鱼非池的预料之中,也在石凤岐的等待之下。

所以他在去找鱼非池之前,就已经先写了信放出去给石磊,一切可以按计划行事了,这场闹得全天下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大戏,也该谢幕了。

石磊收到信的时候皱着眉苦着脸,他实实不知帮他家公子干了这事儿之后,还能不能留得小命回邺宁城复命,不说隋帝陛下那儿交代不了,就连上央先生怕是也要摘了他脑袋,更何况现如今的上央先生着着实实是个手段毒辣的大人物。

他握着这个信儿啊,就这么叹着气,叹着叹着,他抬手招下手下将士:“那个,拔营,准备上阵。”

“石将军,咱打谁啊?”手下将士有点不太明白,这会儿商夷国的兵正在小试函郡,他们大隋这会儿出手,打的是商夷大军,还是打函郡?

“打……你管我打谁,先整军,等我命令一下,咱们一举拿下白衹!”石磊没把话说完,只说了一半,但白衹之事,的确该有个结果了。

拖了太久了,再这么拖下去,大家都厌了。

石磊目光远眺,望着远方,但愿白衹事了,他家公子能收得到处浪的野心,安安份份地回去邺宁城,那里,还有太多事等着他回去做个了结。

一笔欠了十多年的债,该要讨了。

“石将军,有个情报与大隋无关,属下不知当不当说。”

“有话就说。”石磊正心烦着,最听不得这样吞吞吐吐的话了。

“这两天函郡传着一件事,说是商夷大军手中有一味奇药,可以治百病,就算是将死之人服下这药,也可以换得一线生机。”下人说道。

“世上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去了,有什么好古怪的?大惊小怪!”石磊骂一声。

“是,石将军。”下方的将士听了石磊的话,也觉得是自己没事乱打听,准备退下。

刚退一步,又听得石磊叫住他:“你刚说什么?奇药?可以治百病?这消息可靠吗?”

“可靠的,听说函郡城中有个快要病死的人服了此药,两天过后就好转了,跟没得过病似的,现在过了好些天,也不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精力反而比先前更加旺盛。”将士一脸糊涂,石将军刚刚不还在说不要乱打听吗,怎么自己又问上了?

“立刻整兵出发,前往函郡!”石磊二话不说,高声喝道。

将士们受惊不小,不知道石将军这是发了什么疯,怎么突然就要发兵了?而石磊只是自己钻进将营,快快地写了两封信,一封发往渔阳郡,一封,发往函郡。

季将军,你可不要做傻事!

由石磊所在的地方往南望去,是一片茫茫的草原,白衹鲜少有这样的地形,整个白衹也只有一片辽阔的草原,这地方适合两军作战,地形最是公平不过,大家都无遮无挡,没什么地势可以借用。

一路南下走到底,能遇到打南边来的商夷大军,走到中间往左边一拐,可以遇见季瑾守着的函郡,在季瑾身后,便是白衹子民万万千,性命万万千。

战场上的季瑾一身戎装,她着盔甲最是好看,英气挺拔,飒爽利落,凛凛的威风不输男儿风采,举手抬足之间尽是大将威风。

她守函郡已有小半月,这小半个月里战事一直在她门前打,但是都没有波及到此处,更不会波及到她所保护着的身后的百姓。

在她离开渔阳郡之前,她与鱼非池一夜长谈,那一夜长谈并不轻松。

鱼非池跟她说了很多,预料了战场上的许多种情势,多恶劣的她都已经想到了,每一种都为季瑾想好了应对之法,其中就包括如果商夷国突然转向来攻打函郡,季瑾该如何应对。

季瑾听罢之后一一记下,她渐渐能明白为什么鱼非池死活都不肯跟白帝坦白的原因,因为如果白帝知道鱼非池要这么做,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的,这等做法,足以让鱼非池遗臭万年,也足以让白帝在青史上成为最令人不耻的帝王。

“你这般做,不担心窦士君醒来之后,恨你吗?”季瑾问鱼非池。

“不担心,大师兄会明白的。”那夜,鱼非池给季瑾倒一杯茶,“从来,这世上都没有两全齐美的事,得到一些,失去一些,想要一些,就要付出一些,大家都是这么大的人了,哪里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唉。”季瑾叹声气,在她英气的面容上浮着哀愁,“如果可以,请一定要答应,保护好窦士君,让他活下去,我只希望,他可以活下去。”

鱼非池眼看着眼前这位叱咤风云,无惧千军万马的季将军,她将所有的柔情都只融入这一个小小的请求,她坚强而勇敢的面貌下,藏着这样一颗柔软且深情的心。

鱼非池不可能不答应。

“待你归来,你与我大师兄隐居去吧,我会尽我全力,让他好起来。”鱼非池郑重许诺。

季瑾点头,心里也知道,窦士君的身子,怕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有所好转了。

那一夜的长谈,所有的话,季瑾都记在心里,临走之前其实她还去见过石凤岐,当年二人也是斗酒比武的好友,她生性豪迈,不拘小节,与石凤岐的那段友情不说有多重,但至少都值得她记挂在心头。

也是石凤岐实在会做人吧,不论去到哪里,他曾经结下过的朋友,都不曾忘记他,都待他真诚。

两人又喝了一次酒,都没有说话,石凤岐知道自己有愧于白衹,有愧于季瑾,无法说更多,但季瑾心思坦荡,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注定的,怨不得旁人半分。

所以她不怪石凤岐,怪不起,也怪不得他。

说到底,都是命罢了。

站在函郡城头的季瑾回想着这一切,想过了鱼非池,又想过了石凤岐,最后她细细慢慢地想着窦士君。

有些后悔,幼时该学作画,这种时候,便能提笔将他容颜细细描下,而不是只能在心里反复地临摹他的样子,他无数种好看的样子。

她与窦士君初见并不是在这几年,早在窦士君上无为山之前二人便认识,只是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分不清什么男女之情,也分不出什么是青梅竹马,只是二人关系极好,一个掌军中,一个管朝堂,二人配合默契。tqR1

后来是窦士君归来,他越发的丰神俊朗,越发的温文尔雅,腹有诗书气自华,他在无为山浸淫三年,比之当年更为令人侧目。

只要他站在朝堂上,就好像,白衹的一切都可以有救,有他在,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什么事情都可以托付于他。

粗鲁的,野蛮的,只知与刀枪为伍的季瑾,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位高大伟岸的男子,爱意丛生,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其有幸,她不是单相思,她得窦士君倾情相待,于无声处,于无息处,二人情投意合,走到一起,是如此的顺其自然,没有任何外人强加干扰,没有谁来破坏,就连白帝都为他们祈福。

换一个盛世太平的年间,他们两人必是一段佳话,一份良缘。

“窦士君,我无所求,只盼你能好起来。”城头的风很大,把季瑾自言自语般小声的话,拉扯破碎。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信,信中说,想要救窦士君,今日出城来见,过时不候。

以季瑾的智慧,她又如何不知道,这是一个计,但有时候,人大概是最愚蠢的动物,明知是计,也会飞蛾扑火一般地冲上去。

风扬起她的发,满头青丝披肩时,方让人惊觉这位令人望而生畏的将军,她原是个女子,是位红颜。

她戴上了头盔,束好长发,握住了长刀,沉声道:“开城门!”

“将军!”随从单膝跪下,眼中含泪:“将军,不可啊!”

“全军按本将命令行事,不到时辰,不得出城,不得动手。”季瑾长刀一挥,跨上白马。

这马是当年窦士君送给她的,那时他说:“你是女儿家,该配一匹与众不同的好马,方显你出众。”

马是好马,人是好人,命,不是好命。

后方将士苦口婆心地劝,跪在地上求着,将军,此去凶险,难有活路,将军三思啊!

季瑾回头轻笑:“白衹的命已经定下了,渔阳郡中自有高人为白衹求存活之道,可窦士君的命,只有我一人能求来,我不去,谁去?”

“将军,难道你就要弃三军将士于不顾,如此自私吗?”

“我留下的锦囊,你们到时候再打开,你们不会有事的,白衹也不会有事的。我季家为白衹满门忠烈,此心可以鉴天,可以照地,我季家无愧于白衹,无愧于天下百姓。如今,我只想做一回我自己。”

季瑾把一切都安排好,缰绳一抖,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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