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有的雨她柔软细密如女子情话般动人,有的雨她劈头盖脸活像泼妇骂街一般打人。
再加上一两声春雷乍响,雨声雷声人声交织在一起,各式的油纸伞在街上熙熙攘攘地挤过,入眼便是,众生百态。

鱼非池倚着栏杆看着这街上绘满了不同图案,精致又小巧的油纸伞,像是一副副流动的画似的,在雨中徜徉出别样的色泽与灵动来。

一把鹅黄色的雨伞在长街流动中转出来,伞上绘了一只青鸟图,青鸟翅膀上再描着团团烈火,雨水砸在这伞面上时,像是水熄不了这火,火烧不死这青鸟一般的奇丽好景。

油纸伞一抬,伞下一个人,抬头对上鱼非池一双眼。

鱼非池觉得,曲拂公主是她见过的最有诚意的媒婆了。

这是这几天来曲拂公主第四次上门了,来问她准备何时与石凤岐成婚,鱼非池深觉痛苦,怎么她年纪轻轻的,就被人如此逼婚?

曲拂上楼,笑看着鱼非池:“今日不跟说石公子的事,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鱼非池摇头,回绝得利落。

“那鱼姑娘不妨告诉我,准备何时与石公子成婚呢?我对这城中红娘啊,嫁衣绣娘啊都很熟……”曲拂一边说一边坐下。

“去哪里?”鱼非池起身,先行一步。

曲拂见她动作如此怪异,掩着嘴发笑,动作间尽是江南女子才有温婉神态,鱼非池见了有几分感概,这就是柔情似水的女人模样。

这两天迟归与南九没再怎么往外跑,上午迟归跟着南九嘿嘿哈哈地练武,下午迟归跟着鱼非池认真地推演鬼夫子当年教过的那些谋略,晚上迟归跟着石凤岐摆了沙盘两军对阵。

当然了,不管迟归跟谁过招,都输得惨不忍睹,不忍直视。

尤其是与石凤岐纸上谈兵的时候,不管他提前占据多有利的地形与优势,最后都是全军覆没,渣都不剩,石凤岐还会语重心长地教导他:胜败乃兵家常事,明日再战!

迟归气得掀了沙盘。

这会儿鱼非池要出门,正嘿嘿哈哈练武的两位小朋友立时窜出来,一个打伞,一个提剑,忠诚无比地左右护驾。

曲拂见了,有些艳羡:“鱼姑娘身边有这般贴心的人,难怪对石公子都不甚在意的。”

迟归说:“你想不想嫁给我石师兄?你想嫁你赶紧的啊,我小师姐不会生气的!”

曲拂看向鱼非池,鱼非池默默点头。

然后又摇头。

毕竟石凤岐那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有点紧,好像是要勒死自己一般。

“上哪儿去啊?”石凤岐夺过迟归手中的伞,举在鱼非池头顶上。

曲拂见了偏头好笑:“一个热闹地方,鱼姑娘是贵客,来我南燕,总是要带贵客看些不同的事物才是待客之道。”

一行四人,就着雷雨声,踩着青石板,漫步走进了一个高大空旷的场所,这场所装饰华丽,大门处有四位小厮站着迎客,小厮脸上的笑容并不敷衍浮夸,只透着浓浓的真诚之感。

小厮们认识曲拂,行过礼之后,其中一个领着他们进去。

入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隐约可听到一些人的低语窃窃声,几人走到一扇门前,小厮推开门,恭敬地说:“公主殿下,还是按老规矩吗?”

“对的,就依老规矩,这些都是我的贵客,上些好酒来。”曲拂看来是常来此处了。

鱼非池走进这包间,包间除了身后这道门,两侧是厚厚的石墙外,正前方却是只有一道帘子,帘子上绣花起叶,半遮欲露,隐约可看清下方的场景。

刚一看清,鱼非池就推开了身边的石凤岐,将南九拉过来站在自己身后,神色极为不悦地看着曲拂:“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鱼姑娘切勿动气,先看看您就知道了。”曲拂连忙要拉着她坐下。

鱼非池却甩开她的手,脸上尽是冷色:“这下面是角斗场,奴隶殊死搏杀之地,贵族草菅人命之所,你明知南九身份,他是我朋友,是我亲人,你却带我看这个,曲拂公主,你此举我不是很明白。”

许是没料到鱼非池会动这么大的怒气,曲拂赶紧解释道:“如姑娘所言,我明知南九身份,也知你与南九的关系,我怎会带你们来看奴隶角斗?况且南燕根本没有奴隶买卖你们也是知道的,这里,是解救奴隶的地方。”

鱼非池胸口微微起伏,南九是她底线,可以对她说不敬的话,也可以对她不尊重,这都没什么,但涉及南九,鱼非池便是丁点都不能忍。

哪怕这地方,是所谓的解救奴隶的地方。

她可以逼迫南九正视他不是奴隶的事实,但是旁人不可以。

楼下巨大的角斗场传来一阵惊呼声,鱼非池隔着帘子看到下面有一群奴隶正在搏杀,鱼非池说道:“南九,转过身去。”

南九闻言低头,一语不发地转身面对着墙壁,边眼神都不往这边瞟一下。

迟归看着南九沉默的样子,也陪着他站在一边,咧嘴冲他笑:“小师父,我陪你。”

可是南九不说话,他牙关咬得紧,绝美容颜上烙着的“奴”字印狰狞又可悲。

曲拂见此情景,苦笑一声:“早知鱼姑娘你会这般动气,我早些跟你说清楚还好一些。”

角斗场上激战正酣,奴隶身上纵横着各式伤口,嘶吼着向对方扑去,活脱脱地为了生存而对同样苦命的奴隶痛下杀手。

鱼非池站在那处也不说话,也不坐下,只是冷眼看着。

她鲜少有什么极为厌恶的东西,可是就是对这奴隶制,厌恶到无以复加,一来是因为南九,二来,她的良知让她无法漠视。

做人,总该要有最后一丝底线。

石凤岐上前看了两眼,笑声道:“不是真的奴隶,你别气了。”

果然未过多久,这场厮杀便停下,倒在地上“死”去的奴隶“活”过来,站在中间向下方的的人,也向这楼上包间的人行礼——这是一场表演。

然后这些人退到一边,众星拱月般,有一个男子走出来。

他一身玉色白衣,极为朴素,甚至还有几个补丁,手上带着一串佛珠,脸上甚至还带几分慈悲神色,向着众人点头问好,然后说道:“各位贵客,我们又见面了,余岸这厢有礼。”

“余岸?”石凤岐轻轻念了一声这个名字。

下方的余岸说:“每半年一次的聚会一直是余某最为期待的,距上次各位聚集于此已过半年,今日先来跟各位说一下这半年来,余某所为之事。”

“得各位贵人出手相助,余某已经商夷,大隋各地,解救奴隶一千余人,刚刚为诸位表演角斗的,也在其中。”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纷纷称好。

鱼非池面色怪异,走到帘子前,看着下方正说话的余岸。

余岸抬手轻轻压了两下,压住喧哗的声音,听他说道:“这都是各位贵人积下的功德,是我南燕向世人表达的态度,在我南燕,绝无奴隶,在我南燕,绝不容许有人被迫沦为奴隶,在我南燕,我们只会解救奴隶,他们不该沦为丧心病狂之徒的财产与物品,他们自由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动,这四方众人好像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目光满是大爱与仁善:“刚刚各位也看到了奴隶角斗是何模样,但我想告诉各位的是,真正的角斗比这更残酷,真正的奴隶没有人几个能活着走出角斗场,他们过着非人的日子,他们活得小心翼翼,他们的人生充满了不公!”

“我余某一生无所大志,也不指望能把天下所有奴隶都救出来,但是能救一个,便是一个,纵余某倾家荡产,也绝不后悔,终我此生,也绝不后退!”

又是一阵掌声,就连曲拂,也为他轻轻鼓掌。

看来这个余岸,在南燕的声望极高。

“余某只希望各位贵人,也始终秉承仁爱之心,为解救这些奴隶,继续支持余某,余某感激不尽。”

余岸说罢,弯腰深深一拜。

鱼非池笑了一声:“下面,他该拿出些东西来,让你们出价拍卖了吧?”

曲拂微露惊讶之色:“鱼姑娘如何知道?”

“我还知道他会拿这些钱去买奴隶,再让奴隶自行离开,甚至给一些银钱,让他们过自由的日子。”鱼非池语气带几丝不屑地嘲讽。

“鱼姑娘神算,的确如此。”曲拂的语气中,却尽是赞扬与激动:“余公子是一个大爱之人,对天下奴隶怀着怜悯之心,这件事他已经做了有四五年了,从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一呼百应,其间不知多少辛苦,我想着鱼姑娘也是不喜奴隶这种事的人,才带鱼姑娘来这里看看,倒不曾想,差点让鱼姑娘误会了。”tqR1

鱼非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接话,只是看着下方抬上来不少事物,玉器字画什雕刻什么五花八门的都有,四周还有此起彼伏的出价声,这场景也颇是让人眼熟。

就连曲拂都出了个天价,买下了一管普通无奇的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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