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鱼非池一觉睡醒,发觉守在外面的宫女手中托着身华衣,她问这是什么,宫女儿说:“石公子特意为鱼姑娘所挑选的衣物,君上命奴婢为小姐送来。”
“不要,我自己的衣服呢?”鱼非池反手扎着头发,随口地说。

“回鱼姑娘的话,石公子烧了。”宫女儿实诚。

自打下了无为山,其他的弟子都是换了自己的常服的,就落得鱼非池一个人觉得那身白袍穿着舒服,懒得麻烦,一直穿到了后蜀国也未换,石凤岐说了不知有多少回地,都未能说动她,这到了后蜀国,算是他半个地盘的地方,胆子立刻大了起来,都敢直接烧衣了。

眼前这衣服,好看,不止好看,还很华美,唯一的问题是,太沉了。

大凡华服美衣,都是层层叠叠缀以珠玉宝石,方得熠熠生辉,如同采星撷月于华裳间,鱼非池不排斥这些个美丽的东西,但是前提是不能累人,而这一身衣服,累死个人。

累死个人她也无法,总不能穿着中衣就跑出门,累死个人她也得一件件一层层地往身上套。

宫女儿小声说:“鱼姑娘真好看。”

“嗯,你穿你也好看。”

宫女儿掩嘴小声笑:“鱼姑娘真有趣。”

人靠衣装,这话是有道理的。

比方鱼非池清汤挂面一马平川了这么些年,突然换了一身披月流云般的衣服,便得嚣艳无双四字。

有些艳色是天生的,不是靠脂粉衣裳来装点的,那是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粗布不掩其色,麻衣难遮其丽,名唤艳骨。

鱼非池不止有艳骨天成,还有一根傲骨难去,便是嚣张骄傲,两骨撑起脊梁,得成嚣艳。

宫女儿替她挽好最后一束发,别了根发钗在她发间,又小声说:“鱼姑娘比温暖姑娘还要好看呢。”

可别,温暖是以异香闻名于天下的,鱼非池可不想跟她争一争谁是天下首艳。

宫女儿打开门,石凤岐坐在回廊的廊椅上,一双长腿放在上边,双手抱怀,听到开门声望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最后咂巴嘴:“还行,没糟蹋这身衣服,配得上我。”

宫女儿小声嘟囔:“明明是鱼姑娘把这身衣裳衬得更好看了。”

鱼非池不愿与他争论如此肤浅的问题,只说:“不是说去看温暖吗?”

“是啊,走吧。”石凤岐走过来,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鱼非池,最后一抚掌,“唉呀,好看,真好看!”

自是好看,他费了一晚上的功夫,让叶藏与朝妍带着他跑遍了整个偃都的绣娘店,最后在巧衣阁里磨了半天嘴皮子,直接搬出了卿白衣威逼利诱要挟一番,才买来了这身衣服,若这还不好看,那才有鬼。

他是看得满心欢喜与高兴的,怕鱼非池骄傲,他才不把这欢喜与高兴劲儿露在外头,自个儿内心里跟开了十里繁花一般灿烂。

他高高兴兴地与鱼非池并肩而行,准备去见卿白衣,再去见一见算得上老朋友的温暖,却在花园口遇上了另一个熟人,这个熟人令石凤岐十分后悔为鱼非池买了这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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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南燕国世子,他是如何出现在后蜀国王宫里的,石凤岐并不是很清楚,他也不想清楚,只是拉着鱼非池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石公子,鱼姑娘。”音弥生却叫住他们。

“跟你不熟。”石凤岐拖着鱼非池继续走。

走着走着一头撞上了卿白衣,卿白衣“唉哟”一声,指着他们后方:“音弥生啊,你们不都是无为学院里出来的吗?见面不打个招呼吗,跑什么?”

石凤岐深觉自己交友不慎,站在当场,唉声叹气。

鱼非池让石凤岐扯着跑来跑去早就有些喘不上气,挣脱了他的手坐在一边的石栏上拍着胸口:“累死我了。”

“给。”眼前递来一方手帕,鱼非池想也没想就接过来擦擦汗。

刚擦一下,手帕被人夺了去,石凤岐冷哼哼:“人家的东西你就这么随便接过来,像什么样子?”

鱼非池知道石凤岐在闹什么脾气,无非是后悔让自己穿了这么身招摇的衣服,还让音弥生遇上了,他担心音弥生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想把自己藏起来,这份艳丽也别让他人看去。

人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在意一样东西的时候,恨不得深深藏起,藏在最隐蔽的地方,不跟任何人分享,生怕被人看去,只想自己独自拥有。

这想法……虽说不成熟甚至有点幼稚,但是鱼非池是一个心胸……心怀宽大的人,念着石凤岐一个后生,不与他计较,也就由着他拖着自己跑来跑去。

但是一个帕子而已,你不用这么计较吧?

所以鱼非池很是无奈地叹气:“不好意思音师兄,他最近没吃药,让你见笑了。”

音弥生让她的话逗笑,杀了满园百花之娇,灵气逼人。

“你来我这里快一年了,都没见你笑过!”卿白衣有些惊讶地说道,“原来会笑的啊。”

“蜀帝说笑了。”音弥生的笑只一下便不见,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如玉但却疏离的样子。

“答应我个事儿,你千万别对着我妹妹笑,我可拜托你了,放过她。”卿白衣皱着眉头愁闷道。

音弥生不说话,只微微低下头:“再过不久,蜀帝你送我的那些书我便可看完了,到那时,我便离去。”

“赶紧看完赶紧走,别祸害我家妹子了。”卿白衣十分惆怅地说道。

音弥生冲蜀帝点点头,又与鱼非池告辞,薄衣长衫缓缓离开,他未做多什么动作,但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副画一般,自有一份灵动与安静的悠然在里面。

“他怎么会来后蜀?”石凤岐问道。

卿白衣带着他们往亭中小坐,长叹一声:“这是个误会。”

天底下,大多数孽缘都起自于误会。

卿白衣有一妹妹,正值花样年纪,待嫁闺中,做哥哥的卿白衣千挑万选给她选了户好人家,南燕国的世子,听闻南燕世子才貌皆佳,性情也是极好,更是日后的南燕帝君,他妹子嫁过去之后,不怕日子过得不好。

他也问过他妹子是否愿意出嫁,妹子说:反正嫁谁都是嫁,嫁到南燕对后蜀还有帮助,无甚不可。

妹子如此深明大义,为国为君,简直令人感动。

可是麻烦事儿出在南燕,本来一年前妹子就该出嫁了,结果南燕来人说,世子暂无成家的心思,怕是要误了蜀帝一番好意。

卿白衣便怒了,堂堂长公主的婚事,岂可让南燕如此儿戏?这不仅仅是羞辱长公主,也是羞辱南燕!

他妹子又说:南燕国的世子不愿意娶,我若是硬要嫁过去,也是一对怨偶。作罢便作罢,世间好男儿多得是,皇兄你还怕我找不到如意郎君?至于南燕,让他们赔些银钱之类的,也就算了,两国交好为重。

妹子真是……好到没话说了,真正的心襟开阔。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没什么问题,南燕与后蜀之间,结不成亲事至少也没结成仇怨,都要感谢这好妹子。

但是呢,倒霉就倒霉在这南燕世子音弥生,当时并不知道南燕皇帝给他谈的亲事,是这后蜀国的皇帝妹妹。

为了逃婚,他调转小舟棹头跑进了后蜀。

更倒霉就在于他是一个手贱之人,当日听闻是公主去渡口查看皇商新到的货物,脚下一滑,险些摔落水中,音弥生顺手这么一捞,就捞得了公主芳心。

公主当时并不知他是南燕世子,心中还想着虽然南燕的世子她没嫁成,但遇上了个中意的男子,何尝不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便一心一意地跟着这公子喝了几回茶,聊了几回天,听他谈吐俱是不凡,见识又极广,一颗芳心便死死地钉在他身上了。

两人身份这么一揭开,乖乖,上天安排的,这是一场天大的孽缘。

兜兜转转,这倒霉催的两人,还是遇上了。

公主自此芳心暗许,铁了心肠,誓要嫁给音弥生,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南燕世子,音弥生本想立刻退走,却被公主以数十本后蜀国山水志为饵,以数十个高手护卫为人墙,强行留在了这宫中。

身为公主哥哥的蜀帝卿白衣,他满心的苦水没地儿倒,跟嚼了一把黄莲芯似的,自家妹妹死活喜欢上了个没指望的人不说,还把人南燕世子强行扣下了,不指着这门婚事能结成,只求南燕别打上门来让他放人就是大幸。

这算得是奇闻一件,连鱼非池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也感叹那位公主真是个奇人,早先时候的深明大义,后来时候的执着不悔,都令人称奇。

石凤岐听了半天,摸摸鼻子:“你妹妹,叫卿年是吧?”

“你还记得啊,当年你走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儿大呢。”

“当年她十岁,我带她放过风筝,今年算算……十五了啊,也该出落成大姑娘了。”石凤岐一边说一边琢磨着什么,眼神不时望了望音弥生离去的方向。

若是让音弥生喜欢上这卿年,是不是他就不会缠着鱼非池了,那危机就解除了啊!

“不说了,带你们去看温暖吧,唉。”卿白衣叹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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