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让说,今冬大雪,下至明年三月。
好似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连丰国这边的雪近日也下得大了些了,在方景城每日坐在酒楼里等着跳进圈套里的各式人等时,颜显贞在越下越大的飞雪里来回奔波。

方景城让他准备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本来这些东西很难找的,不过好在流七月本就是做武器生意的,虽说他总是制刀枪剑比较多,但也有些别的,比如投石车这种总能有。

但是其他的,比如花岗岩,大的小的都要备些,最奇怪的是让他准备了少鱼油,花岗岩还好,鱼油可算是让颜显贞好生头疼了一番,好在最后也寻着了,数目还不少,毕竟隔着不远就是大海,要得些鱼油,用用心还是找得着的。

颜显贞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城王爷要了,他便准备着,总是不会出错,而且看最近的城王爷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办,颜显贞也不好去问,他便这样安安份份地等着。

约摸着十天前的时候,方景城说城中人多眼杂,让颜显贞趁乱将部分商洛大军悄悄转移出城去,数目还不少,总共就五万大军他转移走了四万,这些走的时候顺着把那些投石车啊石头啊鱼油什么的,一起也就搬走了。

之后颜显贞就心里一直虚着,商洛好久没这么空过了,不是城空,而是守城的人都让城王爷弄走了,他挺担心的,要是城中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闹事怎么办?要是池陵那边的人打过来怎么办?

他担心了好几日,好在王爷今日把这些人都叫上末族了,颜显贞长出了一口气,他一口气还未出完又收到毕苟的信:全城戒备。

颜显贞不知道方景城让他全城戒备是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女婿已经死在了京城的事他是知道的,方景城从未想过要瞒他,颜显贞对女婿没什么心疼,就是可怜他那个女儿,杜畏告诉他,妩娘能安抚颜卿,若是大人过分担心,反而会误了事,不如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颜大人显然不是这般放得下儿女的人,但是容不得他过多忧思,商洛的天,一天变得比一天暗,早先时候蜂拥挤进商洛的那些人今日已经让城王爷带去末族了,突然空下来的城池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寂静,这寂静的感觉让颜显贞越发不安起来。

依方景城所言,颜大人将城中无辜百姓都关了家中,无事不得出门,街上的污雪没人清扫,更凭凄惶之感,几片残存了一整个冬天的枯叶摇晃着终于离开大树,带着无尽的不舍眷恋。

颜显贞今日穿着一身将士战袍,站在城门口等着他的城王爷归来。

他首先等来的人不是城王爷,而是一群高大壮实远超常人两倍的,如同野兽一般的蛮族人,黑压压一片矗立在城门处,气势骇人。

蛮族的人都是死脑筋,上天赋予了他们天生的神力,也拿走了他们应有的智慧,阿蛮作为蛮族族长,是唯一一个勉强说话能不结巴的人。

他对方景城原本并无太多敬畏,他们这一族的人有着自己敬畏的神明,后来他们被方景梵所困所奴役,如同对待野兽一般将他们用铁链锁起来,失去了自由,还险些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兽性,他们这才开始有了反抗的意识。

而方景城有如从天而降一般解救了他们,不管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蛮族的人不会懂,他们对方景城有感激之情在,头脑简单的人有一个好处,便是不会想太多,想太多的人总是活得辛苦。

于是,颜显贞今日在城门处迎来了蛮族一万大军,这些是可以以一当十用的人,这些人的力量可以撼动整个商洛,阿蛮声音如牛一般:“颜大人,城王爷让我们来守城。”

颜显贞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仍被这蛮族一万人吓得不轻,连忙着人带他们去城门处,望着这一万人的身影,他的内心长出一口气,有这样的人守城,怕是祈国那边真的派人来攻,也难以攻下吧?

这一万人轰轰隆隆地过去,地都被他们踏得震了三震,方景城一行人的身影才出现在颜显贞视线里。

王爷归来时,长袍染血,杜畏的帕子擦得干净手上和脸上的血,擦不去他长袍上的红污。

他策马横立,望着颜显贞:“如何?”

“一切妥当,请王爷放心。”

“军中将士何在?”

“已依王爷命令,除留下来今日守住十万大山的一万人手,其他人多日前就去往福贵镇了。”

“出城!”

方景城低喝一声,扬起马鞭直奔城外,卷起的飞雪掩去他宽厚的身影,身后跟着留在这里的一万轻骑兵,颜显贞的内心微颤,城王爷,变了一个人了。

福贵镇,一听就是个小小的,安居乐业的小城镇,镇子归商洛管辖,算得是最偏远的一个小镇了,这个小镇长得弯弯的像个弯勾勾深深的月牙儿,依偎在大海的边上,既像是伸出双手拥抱着大海,又像是靠在海岸入睡。

镇上的人不多,总计也不过万把余人,多是依海而生的渔民,几日这里来了一大群兵,将这镇上的人全都赶了出去,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收拾细软,让他们最后十日后才可回来。

若是花璇在这里,她该要认得出,两年多前,她与沈清让一路寻找坠下天堑之渊的少主和小姐,找到这个镇上,四处打听之际,少主他一身粗布麻衣,挑着些海鲜,问他们能不能花三十两银子把海鲜给买了,方景城他好回去给傅问渔盘个铺子开书屋,再将她娶回家中,拜一拜天地。tqR1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命运的轨迹生生从那时候扭转成了现在的样子。

方景城站在福贵镇较高的一处地地形上,望着黑成一片的大海很久了,耳边是海水哗啦啦暗响不止的声音,还有微咸的海风带着大海的味道吹开方景城的长发,露出他向来刚毅立体的五官来,他那双瑞凤眼,已压进了越来越多的凛冽寒锋。

然后披风微扬,露出他坚硬冰冷的盔甲,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冷光。

夜晚很黑,黑得连星星都躲到云层后面云,方景城站在这里等了已许久,在他身后静立的是五万大军,这五万人,是颜显贞给他练出来的兵,没真个打过仗,当初也池陵的那些小摩擦只能算过家家,实在不能当作战场经验,今日王爷带着他们,是来体验一下,真正的战场厮杀是什么样子。

“少主。”杜畏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将鱼油加热,花岗岩放入鱼油中,烧至滚烫,投石车准备。”方景城静声吩咐,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该怎么用,别的人不知道或许正常,但杜畏不会不知道,他跟着自己多年,便应该猜得出今日的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他并未再做多的解释,依然望着黑漆漆一片的大海,也没有什么举动,即使那片海上静得什么都没有。

黑海黑夜中,很是寂静,方景城也难得的充满了耐心的样子,认真听着下方的海水声,好像是最动听的情歌一般,然后这情歌里有几个调子被打乱,有几个音符出了错,还有地方,全错了。

方景城一直倾听下方声音的人神色微微一松,莫名一笑。

海上渐渐多起了火光,火光中有很多大船鱼贯而来,开得急又快,得意又猖狂的样子,细细看下去,足有百余艘,他们就这样横冲直撞了闯进了这个海湾,打破了福贵镇特有的宁静。

“王爷这是……”颜显贞惊呼一声。

“祈国的水兵,二十万,萧凤来的人。”方景城淡声道,早已恭候多时,于是半点也不曾惊讶。

“王爷那我们……”颜显贞借着火光仔细看了一下,下面的人密密麻麻,那等人数绝不是自己这区区五万兵能抵挡得了的,颜显贞不知道方景城下一步的打算是才能,问了似乎不该,不问又有些不安,毕竟那是他一后拉扯大的队伍,总是有些感情——比对他那个女婿有感情得多。

方景城往前踏了一小步,能看得更清一些,他看了片刻之后又想了一下,才慢慢道:“不着急,放近些。”

真如方景城所想的那般,下面的百余艘大船渐渐聚拢在一起,他们像是在逼迫十多条小很多的战船,战船上的人穿着丰国士兵的衣服,看着像是逃兵,很奇怪的,这是方景城第一次看到逃兵而没有动手。

“箭。”方景城抬手一伸。

杜畏将一支点了火油的弓箭放进他掌中,方景城拉满了弓弦,甚至都能听到弓弦紧绷时发出的“吱吱”声,弦如满月,他的箭头也对着了天上的满月,然后听得一声破风的厉啸声,他射出去的箭刺破虚空,稳稳地扎在了祈国水兵统领王将军所在大船的甲板上,羽尾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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