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遗帛现世的消息暂时还传到祈国,而栾二千已是如坐针毡了,哆嗦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就连夏夜他也提不起兴趣去调戏,他有一个方法能探得此事虚实,也能让勉强阻止个这件事,但是这方法本就是傅问渔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原因,傅问渔就是指望着自己这么做,栾二千他不由得想,那位姑奶奶是不是给他下了套,等着钻。
他十分期望他自己的脑袋可在灵活一些,想一个其他的法子,免得中了傅问渔的计,可是他想了又想,想到天黑,依然什么结果都没有,他挫败地坐在门槛上,咬着一截酸黄瓜,望着天上叹叹气:唉。

“愁什么呢?”夏夜踢了他一脚。

栾二千握住这只小小的玉足在掌心里,唉声叹气,夏夜连踢几脚就都没能把他咸猪手踢开:“你放开!”

“夏夏啊,你说,你们家小姐她是不是准备坑我?”栾二千抱着夏夜一只脚不放手,贴着胸膛放着,嘴里还咬着半截酸黄瓜。

夏夜气得脸都白了,又有些站不稳,扶上了门框冷哼一声:“我家小姐要弄死你,早就把你弄死了,让你活到现在就没打算要把你怎么着。”

“这倒也是,你家小姐,她的确不是人。”

“你说谁不是人呢!”夏夜脚上一用力,踢得栾二千直直往后倒去摔倒在地,嘴里半截酸黄瓜呛进喉咙里,差点没把他呛死。

栾二千在地上呜呼哀哉了许久,夏夜根本不理他,直到他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夏夜回头一看,地上的栾二千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坐上了下人准备好的软轿,在这个冬雪的深夜里出门去了。

夏夜笑了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比浓香的老酒更醉人,写了封信,传进宫中,深夜里毫无睡意的傅问渔收到信,抱着膝盖坐在炉火边上,燃烧的火光照在她脸上,将她苍白的肤色染得有些颜色,眼角有些笑意,方景城,如果我这样做,你猜得到我的目的是什么吗?就像我猜得出你这样做的原因一样。

“这么晚了还不睡?”温琅不知何时来的,抖落身上的风雪进门时,都带来一阵冷风吹动蜡烛摇摆的方向,“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天也格外冷,你要当心身体。”

“我很好,你怎么来了?”傅问渔让他进来坐下,加了些银炭,火光又更明亮了些。

“来看看你,再过两月便是新年了,你今年想怎么过?”温琅探着手取暖,似是闲话家常一般。

“都可以,你怎么安排我怎么过。”

“宫里过年可无趣得很,大臣们进来朝见,一起吃年夜饭,闹腾一番,你大概是不会喜欢的。”温琅笑了笑,笑得很好看。

“你不必为了我坏了规矩,当初嫁给你,我知道你也不甘,也委屈,该做的事情我不会拒绝的,我不会让你为难。”傅问渔知道,温琅为了让自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将很多她必须出席的场合都给自己挡了,从不逼自己出面,怕自己不喜,其实,真的不必。

温琅被炭火烤暖的手理了理傅问渔的白发,纵使过这么久,他看着这头白发依然难过,于是眼中都有些心疼的情绪在蔓延:“哪里还舍得你受苦?你啊,你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孤零零的,还要替方景城操心,担心他在丰国的事,我哪里还舍得让你去做一些不喜欢的事?”tqR1

“温琅……”

“你不必安慰我,你要安慰的人已经很多了,我也很好,越来越能从容地坐在龙椅上,越来越批得习惯那些奏折,越来越能自如的运用手中权利,我很好。”

“我很抱歉,让你变成这样。”

“哪里是你,是命罢了。傅问渔啊,你要是能好好的,我就很知足了,至少你看,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是我陪在你身边,不是方景城,不是沈清让,这样我不也应该满足吗?”

他理好傅问渔鬓角的白发,叹了一声:“我知道你跟栾二千一直有来往,我不会怪你,更不会怪他,相反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祈国着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输给了方景城,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傅问渔抬眼看着他。

“替我向他求情,放过祈国子民。”温琅温柔地笑着,“毕竟啊,只有你能说得动他,我怕他到时候杀红了眼,真的要活生生杀出一个天下太平来,那就真的是祈国浩劫了。”他温柔得如同要滴水一般的眼神望着傅问渔,火光倒映在他眼中,明亮又炽热。

“你跟他说,他一样会答应,温琅,他一直当你是朋友。”傅问渔诚恳地对温琅说道,不要这样怀疑自己的意义,温琅,你很重要,作为朋友,我们从未否认过你很重要这件事,虽然我们之间都有过错误的选择,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曾经一起共历生死过。

“两个月后的新年,我们两个加上花璇一起过吧,我也不喜欢太多人。”温琅跳开话题,似乎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炉火的光始终一明一暗,没个定性,窗外的大雪落得都有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偶尔也会说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温琅会笑得眼角都扬起。

他走时风雪未停,依然很大,迷蒙蒙一片,走出几步便要看不清人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盏宫灯微黄的光,一点点在飞雪里消失淡去。

花璇走到傅问渔身边,给她披上外衣:“小姐,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是啊。”傅问渔望着在指尖下方忽明忽暗的炭火,淡淡地应了花璇一声。

是的,温琅不对劲,他走出傅问渔的院子之后,遇到了在一地白雪里红得如同火焰的萧凤来,她坐在一棵梅树上,火红的衣服与梅枝相交映,晃荡着的裙摆在风雪里扬着。

她歪着头对温琅笑,哪怕是冬天她也更乐意赤着双足,而不是穿鞋,分不清她的双足与大雪哪个更白一些,只是那铃铛快活的声音始终在回响。

“你决定了吗?”她懒懒的声音微哑着问。

“派兵吧。”温琅目不斜视错过她,像是错过一团明明可以温暖他的火焰,孤注一掷地要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

“你会不会后悔?”萧凤来跟着他,走到他旁边依然在笑问他。

“我后悔你便不会出兵吗?”温琅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只是随意拉扯脸皮,停下步子来看着萧凤来,“我后悔,你就会收手吗?”

“我……”萧凤来有些答不上来,因为答案是不会,她既然答应了主上要毁掉这天下,战争,战乱,战祸,是最直接的方式,她不能违背。

温琅看她犹豫的神色也没有过多追问,没什么必要了,现如今走到这一步,没有什么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不过都是不得已。

“你想要白氏遗帛吗?”萧凤来依然追上去,依然笑着问,“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拿来给你。”

温琅听了她的话站定步子,没过他脚步的积雪里,留着一对深深的印子,直直地看着萧凤来。

萧凤来依然只笑:“我知道白氏遗帛在方景梵手中,靠他是握不住这东西的,这会儿多的是人打那遗帛的主意,如果你要,我抢来给你呀,好不好?”

她的眼睛闪着光,极明亮,如果出兵是温琅不太愿意做的事,那么用白氏遗帛补偿他,他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那是天下人,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祈国能提前知道白氏遗帛之事的人不止有栾二千,还有萧凤来与温琅,他们的消息总是要比普通人的更灵通些。

“是我们一起拿过来,萧凤来,虽说你手握大军,可是没有朕同意,你也不能顺利出兵,所以,不是你给我拿来,是我自己去争取。”温琅一字一句纠正她的话,或许别的东西都是萧凤来逼着自己接受的,但是这一回不一样,这一回,温琅有自己参与。

萧凤来有些发怔,然后又笑起来:“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要,我就给你。”

温琅不再搭理她,自己往前走,萧凤来跟上去挽住温琅的手臂,温琅也不推开,只是继续往前,根本像是无视着萧凤来这个人,连以前觉得恶心的感觉也没有了。萧凤来偶尔会难过,以前温琅冲她发脾气冲她怒吼的时候,她倒觉得那样的温琅活得鲜活得多,现在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全变了,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她只是回头看了看,那间别院里的灯火通常都是整夜不熄的,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最好,常有一些漂亮的梅枝伸过别院来,温琅有时候会站在远处,望着这隐藏在白雪与红梅的院子,许久许久,却从不进去坐上片刻,于是萧凤来便站在更远的地方,望着温琅的背影许久许久,也不上前去打扰他。

而在这个风雪夜里,温琅终于走进了院子,来找傅问渔说一会儿话,他是来给自己安一次心,要见一见她,才下得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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