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说上一百遍,听得烂熟于心,听得耳朵生茧,听得烦不胜烦,但道理都始终只是道理,真遇上了捉弄人的造化之事,再好听的道理,也只是一句又一句毫无分量的空口白话而已。
比如,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比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些道理大家都听过,却没见几个人真的做到过。

温琅也是,他清楚而深刻地知道,傅问渔的心与灵魂都属于方景城,可是他依然忍不住痴心妄想,他甚至恶毒地想过,方景城哪里好,曾经负她那么多,依傅问渔睚眦必报的性格,为何偏要对他宽容?

想得越多,越难自拔,越难解脱,于是种恶因,以泪与血浇灌,得苦果,以恶与恨结束。

傅问渔望着他,大大方方,磊磊落落,再用干干净净的声音平平缓缓地说:“这与我是谁的女人无关,我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平日图的不过是些安生日子。但若非要有人前来打破这安生,我被逼急了也会反抗。而且我是天之异人,若真如沈清让所说,这天下会因为异人的出世而动荡,那么为了我日后不受那些唾骂与讨伐,自然尽我所能平息祸事,最后,我始终是丰国的人。”

这番话说得不重,甚至很轻,傅问渔的声音向来都是有些冷冽的,正如她从来都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她坦然而直接地看着温琅,平静地告诉他:她做这一切,是为自己,再为丰国。

方景城侧头看她,有时候倒也挺希望听她说些动人的话,说是为了自己是她的男人,为了所爱的是丰国的少将军,这才不惜一切地要站在自己身边,但方景城也知道,自己深爱着这个女人,除了爱她本身,还爱着她的深晓大义,爱着她的敢以一副柔弱身躯挑起家国天下如此沉重的四个字。

也只有这样的女人,值得自己拼尽一切,护她一生安稳。

于是他缓然轻笑,斟酒抬杯:“我会帮你坐稳太子之位,你坐稳之后,若要与我丰国开战,我会是你第一个要面对的敌人。”

“在那之前,我们是盟友。”傅问渔握起桌上那杯她一直还未动过的酒,同敬温琅。tqR1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至少在面对萧凤来的时候,他们的立场是相同的,不至于早早面对那些过份狰狞,张牙舞爪着血腥的矛盾。

温琅看着这两人,要有怎么的魄力才能如他们二人一般,敢与虎谋皮,敢在他国辅佐一位太子,敢将丰国安危稳稳握于掌中?

以后会怎么样呢?天知道。

这是两个谋略韬天的人,他们总能有无数种方法说服别人。

温琅轻叹一口气,举杯,三人对饮,自此结盟。

“现在,温太子你能否告诉告诉我们,你与萧皇后到底有何渊源?”傅问渔问了出来,温琅与萧凤来的关系太过奇怪了,按说温琅绝不是怕受不了诱惑的人才对。

温琅动了动嘴唇,又喝了两杯酒,反反复复踌躇了半天,才慢吞吞讲道:“五年前,我那时候因看不惯我父皇对她终日沉迷,跟她打过一架。”

“然后呢?”五年前的温琅的确冲动,跟萧凤来针尖对麦芒,也因此受到了强烈的打压。

“唉呀然后就是,就是那个女人发病,莫名其妙问我喜不喜欢她,我怎么可能喜欢她?不说别的,就冲她把祈国折腾得乌烟瘴气我就恨不得弄死她好吗?”温琅眼一闭,心一横,哗啦啦说出来,好像这是一件特别羞耻的事情一样。

傅问渔望了一眼方景城,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方景城也有些意外,这个萧凤来行事,果真不拘,居然以皇后的身份喜欢上太子?

“然后就喜欢了你整整五年?”傅问渔觉得这太荒谬了,那位萧皇后听着应该是一个极其高傲的人才是,居然对温琅情根深种五年,实属……不易。

“她喜欢我关我什么事啊?她是我母后好不好,而且,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温琅的委屈终于说了出来,可憋屈坏了,萧凤来处处压他一头不说,喜欢的女人还不喜欢自己,简直委屈坏了。

方景城身子一侧挡在傅问渔跟前,笑眼一弯,满是危险,看着温琅:“这么说来,萧皇后替你指的这门亲事,也是故意要恶心你了?”

“谁知道她啊?”温琅揉着额头,暗骂着方景城小气鬼,却又觉得骂不上,他们两个是天定的缘分,命中的眷侣,自己好像怎么也插不进去。

傅问渔知道温琅跟萧凤来的故事绝不是他三言两语说的那般简单,定是很多曲折,但看温琅的样子只怕根本不想提起,便也不好多问,只是翻了翻堆在桌上的卷宗。

堆满了傅问渔小院的,除了漂亮的花花草草,还有温琅拿过来的这些大堆卷宗,这些东西跟蛛网找到的比起来,几乎毫无用处,想来温琅之前拿过来也只是想走个过场。

“别看了,我看了半天了,韩峰就是个天下难寻的第一好官,别说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这些事,他就连一句脏话都没有骂过。”温琅气馁道。

傅问渔不拆穿他的话,只是合上卷宗,疑惑地看着温琅:“那他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跟随萧皇后呢?萧皇后允诺了他什么,才得他如此追随?”

这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忠心,总是有其他原由,要么是应诺过什么,要么是有什么把柄,不是所有人都如杜畏一般,因为当年救命之恩死忠方景城,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小开一般,因为傅问渔实心实意对他,便不管天涯海角都愿意跟着闯一闯。

韩峰如此死忠于萧皇后,那就肯定有原因,傅问渔,要的就是这个原因。

“温太子,如果我们要合作,最重要的坦诚,萧皇后这么些年操控着朝堂绝不会仅仅因为她长相美艳,定有其他原因。”傅问渔说这话之时,含着不容反对,她也从来都是一个下定了决心就会将事情做到底的人。

“我会彻查,不过傅问渔,我虽答应与你们二人联手,不代表我愿意将整个祈国的底都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必须明白,这是我的立场与苦衷。”温琅凝声,这等严肃的神色在他脸上极难看到,他若不是被逼得无法,也不会出此下策。

方景城曲指轻弹桌上韩峰的卷宗:“这是自然,不过温太子,既然大家如今天已经开诚布公,就不要拿着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唬人了,据我所知,韩峰入朝为官已近三十余年,平日从无漏洞,几乎是一夜之间倒向萧皇后,自他开始,祈国朝中风向就变了,接二连三有人倒入萧皇后阵营,不错吧?”

温琅沉默片刻方才点头,事到如今,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对于方景城查探祈国的事,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的咽下。

从他当初去丰国找方景城以做援手的时候,他就应该要知道,以方景城的为人,不会平白给他好处,更不要提一个极其自私的傅问渔。

“还有,我们在祈国做一些事,我可以保证,这些事不会危害到祈国,你不可拦我。”方景城又说道,他暗中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早些跟温琅说清楚了的好。

“只要你们瞒得过萧皇后,我不介意。”温琅也同意,方景城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的,所以可以放心。

傅问渔望着这两人渐渐目光微沉,她很贪恋在海岛上的那些美好日子,那些日子波澜无惊,与世无争。

但也一如她所说的,许多事,逃是逃不掉的,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躲了,大大方方站出来,倒要看一看能有多少阴谋与陷害在等着她。

她与方景城在祈国有一场硬仗要打,在打这场仗之前,她必须确保后院不会失火,至少现在不能失火,温琅必须与他们坦诚相待,未有半分隐瞒,否则行错一步,谁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那位萧皇后能稳坐凤位,手掌祈国,就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傅问渔与方景城除了要面对一个如此强悍的萧皇后之外,更要担心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她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里应对。

一为丰国。

二为自己。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命随时捏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尤其是傅问渔这样的人,她最是憎恨一直戏弄于她的命运,她连上天都恨,就更不要提一个活人了。

整个太子府整夜挑灯,三人坐在屋子里简单地吃过一些晚饭,一直熬到大半夜,桌上的卷宗堆起又挪走,傅问渔提笔记下一道道重要之事,繁杂冗余的信息她必须提炼出重点,结合温琅与蛛网的消息,再拉线连网,勾勒出祈国的权力架构。

傅问渔的智慧,从来不在儿女情长上,当她愿意着眼于朝堂的时候,在苦难中磨砺出的敏锐与嗅觉,会让她有极其长远的目光。

三人将祈国所有的事情顺得清清楚楚,该从哪里着手,又从哪里防备,所有的一切都慢慢成型。

这三人的智慧都远超常人,当他们联手起来的时候,很难想象,有什么问题是他们解决不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