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脚步都好像扎在了青砖石路上似的,根本挪移不动。远处福王世子和北静王妃的娘家堂妹起了争执,一个要抢襁褓,一个拼着命的踮着脚尖不肯撒手。
那些宫娥太监们一个个在后面抿嘴笑,每当小姑娘要得手的时候,便站出一人狠狠的拨开小姑娘的手臂。

福王世子终归个子矮小,抱孩子的手渐渐酸软,就看见那小包裹被越来越往下沉,北静王小世子的小脸渐渐憋闷的红涨,发出小猫一般孱弱的叫声。

岫烟虽然不喜欢北静王,但是对这孩子没有敌意。况且那孩子只比福哥儿小了几个月,想着福哥儿天真可爱的模样,岫烟便再也不能坐视不理。

史湘云等见邢岫烟大踏步往前去,互相瞅了瞅,也纷纷移动碎步跟了上去。

福王世子的大丫鬟原本意兴阑珊的看着小主子胡闹,忽然间一帮人往她这里来,便收起了散漫之心,两眼盯着来者。

“见过福王世子”岫烟笑道:“听说福王世子近来得了一位弓箭师傅?能效仿前朝养由基,有百步穿杨之本领。想必世子得此良师,假以时日,大约也可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

福王世子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仰着下巴看向邢岫烟:“你倒是有几分见识!和这些泥腿子不一样。你是谁家的?”

太后尚且掌权的时候,逢人便说福王世子知书懂礼,更在太上皇面前几次贬低孝宗的亲生骨肉,刻意抬高福王世子。太上皇没有搬到云台的时候,朝中上下许多人为了巴结太后,常顺着太后的意思夸赞福王世子。但随着太后的幽禁,太上皇减少了召见福王一家进宫的次数。福王世子也就原形毕露,行事不严谨且不说,还常常透着凶残之相。

开口闭口就是脏话,半点不像皇家骨肉。

岫烟淡笑:“妾身的夫君是宋家三少爷。”

福王世子显然想不起来哪个宋家,倒是他身后的老宦官精明,忙低声道:“世子爷,这位少奶奶便是宋尚书家的儿媳,原是凤尾胡同邢家的女儿。”

福王世子一听邢家两个字,便紧锁眉头:“就是养了李泓的那家?”

老宦官有些害怕的拿眼睛瞄着邢岫烟的表情,见对方始终淡淡的,才低声赔笑:“世子爷还是称呼五殿下的好,这里毕竟是王府之外......小心隔墙有耳。”

福王世子已经抱不动那孩子,加上听了不喜之言,扭头要将小婴儿扔给身后的宫娥。

那宫娥眼中划过一抹奸邪之色,抬着手臂,却轻飘飘似乎没有半分力气。

岫烟暗叫不好,赶忙笑道:“这恐怕就是北静王世子吧?好个乖巧的模样,世子可否叫妾身抱抱?”

福王世子一滞,先是看了看怀里紧皱着脸的婴儿,再瞧了瞧温柔和蔼的宋家三少奶奶,便有些迟疑。

那宫娥忙道:“世子爷累了,还是奴婢抱给宋家三少奶奶吧。”宫娥当机立断接过小婴儿,踮脚往前走了半步“三少奶奶,您接好了!”

北静王妃带着一群人已经赶到,刚好看到眼前的一幕。宫娥一狠心,小臂一使劲儿,就见小世子连带着包袱腾空而起,像一件被扔弃的旧物,直接抛给了邢岫烟。

岫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有些寒战。

包袱包扎的不紧,小被子在半空就散了架,露出来了的小世子穿着绣满红麒麟的棉衣棉裤,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哭喊。

佛祖保佑,岫烟蹲下身子,艰难的抱住了小世子。只差那么一点点,小世子便要大头冲地扎下去。这么脆弱的孩子,就算侥幸活下去,也多半是个废人。

北静王妃由睚眦欲裂,大家闺秀的风范早就抛去了九霄云外,气势汹汹的样子分明是要来复仇。福王世子身边的人不免心惊胆战,老宦官更是一把将福王世子护到了身后。

那宫娥战兢兢的看着北静王妃:“王妃娘娘,奴婢,奴婢......”宫娥虽然语气里见了胆怯,眼神却透着另外一种算计。

......

老太妃的正房里,众人围挤在一处,福王妃气定神闲的吃着茶,根本无视北静王妃要吃人的目光。

“王妃,今天这事儿总该对我们婆媳俩有个交代吧!”老太妃手拄着龙头拐杖,不停点着青砖地面,堂下跪着的宫娥不敢抬头,紧缩着身体任凭人指指点点。

福王妃放了茶盅笑道:“老太妃过于谨慎了,小世子不是好端端被宋家三少奶奶抱着呢嘛!再说这丫鬟,为人是有些毛躁,连王爷都这样说,不过却从没有坏心眼儿,因为老实,所以被王爷放在我们世子身边。老太妃要是心头还气不过......就叫人打她几鞭子,算是为小世子出出恶气。”

北静王妃等着福王妃:“王妃说的好轻松,今儿若没宋家三少奶奶,只怕就叫这贱婢得逞了吧!”

福王妃见北静王妃当着众人丝毫面子不肯与她,慢慢沉下脸:“什么叫得逞?难不成我的丫头还是蓄意谋害小世子不成?你若打官司,本王妃也不怕,自有太上皇与我们做主。”

北静王妃冷笑:“王妃打量我们都是傻子?你心心念念把庶出的妹妹嫁进我们郡王府,如今且告诉你,漫说福王现在只是个闲散的王爷,就算你们家权势滔天,郡王和我们也是不怕的。王妃想要打官司,我们自然奉陪到底。”

北静王妃站在堂屋中间,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史湘云、惜春、小蝶等人身上:“几位妹妹都是良善之人,姐姐敢情大家为小世子做个见证,如万岁差人问起,请几位妹妹将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叙述出来,为小世子洗冤。”

福王妃见北静王妃一点面子不肯给,十分羞恼。程夫人和贾母等见了,也不敢明着帮腔,只推脱说家中还有要紧的事情,赶忙领了各家闺秀回府。

姜氏暗怪邢岫烟多管闲事,更怕回去之后被婆婆责罚,也有离开的念头。可那北静王小世子不知是惊到了,还是生了病,一离岫烟的手便嚎啕不止,旁人谁抱都无用。

北静王妃赶忙拉住宋家三妯娌“三位姐姐暂且留一留,好歹叫我腾出空来亲自道谢。”

姜氏笑的勉强:“不是我们不肯留,只是婆婆身子本来就不适,我们想着早些回去服侍,况且如今这天色黑的早,路上又夹杂了些风雪,不好走的很。”

北静王妃不肯放弃,只好看向邢岫烟。岫烟将小包袱轻轻的塞给北静王妃:“不碍事,小世子已经睡去了。”

这小娃儿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如今吮着自己的大拇指,酣甜的沉沉在梦想中。北静王妃眼睛一酸,这是自己拼了命才生下的宝贝,从出生那日便防着所有人,先是跟婆婆争孩子的抚养,后来又防备满院子的姬妾们谋害小世子。

日防夜防,没想到还是被福王一家子算计了。

北静王妃不是不知道丈夫的那点心思,听说邢岫烟出嫁,北静王妃忙差人送了份大礼,要不是碍着丈夫的黑脸,她险些没亲自去凤尾胡同去吃喜酒。

北静王妃想到小世子的来之不易,想到婆婆陪着自己亲去邢家求生子的秘方儿,想到今时今日邢岫烟的救命之恩,北静王妃早放下了心结,只恨没早亲近这位邢家妹子。

她抱着小世子在一旁哽咽,老太妃看着原本热热闹闹的生日宴席瞬间变得这般冷冷清清,心里也不好受。有心与福王妃对峙,可想着儿子在朝中也不容易,还要委婉的给福王妃赔小心。

福王妃见状笑道:“老太妃才是明白事理的人,我们王爷和郡王情同手足,他这个当哥哥的心疼郡王子嗣单薄,所以才到处寻觅那家世清白,品貌端庄的大家小姐。老太妃若心里怪我们多事,我们就不好说了。”

明知是威胁,老太妃就是不敢和福王妃翻脸,反而还要款留福王妃商量立侧妃的事宜。

宾客们见事情有缓和的意向,也有愿意留下来的,也有不想惹事赶紧开溜的,北静王妃被婆婆的举动伤了脸面,抱着儿子回了内宅。

卢氏故意放慢脚步,在二门门口和岫烟会了面。

姜氏和小高氏虽然急着回家,但三房的面子不能不给,只好叮嘱两句,自去外街上等候。

郡王府的二门附近有一棵相思树,生的高大,卢氏挽着女儿的手站在树根下:“回去后叫姑爷小心防备福王,我见福王妃看你的眼神透着不善。”

岫烟多日没见母亲,早赖在卢氏身上,亲昵的问着家里的近况。

卢氏没好奇的弹了一指头在自家闺女脑门儿上:“你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我和你爸不用你惦记,倒是你少惹事,别叫你婆婆为难。”

岫烟笑道:“妈小看我不是?我婆婆不知多疼我呢!”岫烟专门捡高兴的事儿说了两件,卢氏把着女儿的肩头仔细打量,确实和在家一般,还是那样红润水灵的模样。

不,应该说比在家的时候更亮丽了些。

这嫁了人和没嫁人就是两种风韵。

卢氏心满意足:“姑爷昨儿还往家里送了两篓子新鲜的鲈鱼,你爸爱吃的紧,还留姑爷在家吃了两盅。”

卢氏原觉得宋晨有些配不上女儿,可现在一口一个女婿叫着,心里十分受用,更盼着女儿早早搬出去,她也好时时去走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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