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又是哭尤氏求,她儿媳妇也早就泪流满面,被她婆媳二人打的破了相的迎春这才淡淡开口:“嬷嬷也不必再说这种话,没的叫人听了脸红羞臊。若你只借一件,大家何必闹到今天这步田地?还不都是嬷嬷太过贪心,将贾家的东西当成了自己的私产,我房里但凡有一件新鲜玩意儿,只要入了你的眼,必第二日就没了踪影。”
迎春懊恼的看向李纨和尤氏:“这累丝金凤是老太太赏的,要不是嘱咐我们几个重阳的时候要戴,自然是给的第二日便要进了玉柱媳妇的袖袋里。也不知道她们婆媳俩赌钱输了多少,又心里痒痒还偷盗这个。两位嫂子也别怪我闹事,左右我也早没了脸面,不如大家捅破这层窗户纸,叫大伙儿都知道知道我们大房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薛姨妈直念“阿弥陀佛”李纨和尤氏一齐来劝迎春。

玉柱媳妇一直在婆婆的纵容下,对二姑娘从没半点尊敬的意思,这些年下来,她早欺压主子成了习惯,加上府上知道的这件事的,不知道这件似的,都没一个敢管,倒叫玉柱媳妇早忘了体统规矩,只当眼前这帮太太、姑娘们都说话的。

玉柱媳妇的浑病便又犯了,收了残泪,一时间脸上过不去,也欺负迎春素日的好性儿,便挺着脖子与满屋子人道:“各位太太、奶奶和姑娘们是明白人,可得给我评评理。二姑娘也别太张势了!你满家子算一算,谁的妈妈奶奶不仗着主子哥儿姐儿得些便宜?远的不说。就是宝二爷的奶嬷嬷,她和我婆婆一样用血养大了主子,凭什么她儿子如今就做了外院的小管事头目?我们当家的就只能苦哈哈的守着大门,风吹日晒。连个油水都捞不着!说到底,还不是姑娘自己不争气!连累了我们这些当奴婢的!”

迎春的奶娘傻呆呆的看着媳妇,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玉柱媳妇口中说出来的。

奶娘便扯了儿媳妇低声哀求:“快别说了。你难道疯了不成?”

“婆婆何必再怕?个个都活的比咱们强,偏到了咱们这儿就要钉是钉铆是铆,只许她们偷偷摸摸的哄骗了去,难道就不行我们占半点便宜?二姑娘拍拍心口问问自己的良心,自打进了这园子,哪一样不要钱?还时常是短了这个,少了那个。还不都是我们供给着?谁又要去!不过大家将就些罢了,算到今时今日,少说也有二三十两。姑娘一月的月钱统共才多少,我们这一向可不就白添了呢!”

探春先忍不住,上来啐道:“做什么白添了你二三十两的东西?二姐姐什么人品难道我们不知道?从来不与人为难。况且,我们一个姑娘家,吃住都是家里供给着,还从没听说过叫奴才出钱养活主子的谬论!”

贾宝玉连连悲呼:“我竟从来不知,二姐姐身边还出了你们这样的刁奴,可恨可恨!大嫂子,也不用再审了,直接押出去,远远打发到庄子上。眼不见心不烦,太太回来若问,直说冲撞了我,太太必然不会再追究。”

迎春的乳娘大急:“二爷饶命!”

玉柱媳妇还不依不饶:“我们是大老爷的人,看谁敢绑我们!别以为大太太出了门,我们大房就没人了!”

李纨和尤氏大为尴尬。玉柱媳妇正说到点子上,若真在这个时候收拾了迎春的乳娘,大老爷面子上过不去,还不得和二老爷、二太太打擂台?

届时二太太心里不熨帖,倒霉的还是李纨和尤氏。

玉柱媳妇见二人不说话,自为得意,认准了二房的人不敢动她们分毫,便冷笑道:“三姑娘也用不着说风凉话,我们手脚不干净,你的奶嬷嬷也未必清白到哪儿去!园子里谁不知道,二太太放权给你管家,你那奶嬷嬷揽了湖里捕鱼这一宗最大的买卖?那湖里每年出几千斤的好鱼,府上吃不完,都叫你奶兄弟拉出去卖了!那是谁的钱?三姑娘眼睁睁看着,难道就不管管?”

大家第一回听说这事儿,不由将狐疑的目光落在探春身上。

探春又羞又愤,气得连连说了三个“好”字:“就叫人去查我奶娘家,若抄没出半点不守礼制的东西,我自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探春最要强的一个人,根本听不得别人说她以权谋私。加上她被贾母从管家的位置上拉下来,探春本就不舒服,如今又被玉柱媳妇反口一咬,她如何能不急?

任凭大伙儿怎么拦也不行,探春立叫了外面伺候的侍书去外院叫人。

岫烟却一笑,高声道:“三妹妹糊涂,你这么做可不就中了这婆媳俩金蝉脱壳的诡计?咱们问心无愧,你此时抄了自己奶嬷嬷的家,不但不占理,还叫人寒心!”

探春被这么一点,忽然惊醒,细细一想,可不就像邢姐姐说的?

玉柱媳妇面色上一闪而逝的愤怒,卢氏看在看重,冷笑道:“她们是二房的人,管不得你,可我是迎春丫头的舅母,你毁了姑娘一张好容颜,就凭这,我就能治你的罪!”

“哎呦呦,舅太太!亏的叫的一个亲热呢!我们太太何尝就把你们当亲戚了?都是你们家......”

不等玉柱媳妇说完,迎春已经厉呵一声:“你再敢说舅太太一个字,我便叫人直接卖了你们一家去盐场做苦役!”

这一嗓子尖刺入耳的断喝叫不少人怔住!

二姑娘就是个木头,人扎她一锥子为未必吭声,今儿这是怎么了?先是动手与人厮打起来,现在又语气极重的要将人买到那种腌臜地方去!

贾家这种积善之家,还从没对下人做过这种事情。

“二姑娘...... ”迎春的奶娘痴痴地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

奶娘也知自己有不是的地方,可眼瞧着大房没出息,眼前着当年一同进府当差的老姊妹们个个油水十足,她怎能不恨?

从别处讨不来便宜,就只好在二姑娘这儿下手。

时间久了,这种小偷小摸就成了习惯,连着自己的儿媳妇也开始毫不遮掩的将那些看上眼的东西拿到自己家去。

奶娘看着冷冰冰,不带半点情谊看自己的二姑娘,这才第一次产生后悔的意识。而早先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过是赌二姑娘心软放自己一马。

迎春丝毫不理会奶娘的目光,径直起身走到卢氏面前,屈膝往下一沉腰:“我给舅母赔个不是,舅母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卢氏早拉住了迎春,看着迎春脸颊上那一道长长的血印,不禁叹道:“何苦来的,你早有这个决心处置她们,也不用......”

迎春摸了摸脸颊,不以为意的一笑:“舅母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等老太太回来就禀明,求她准我到栊翠庵去陪妙玉,今后只清清静静的在家修行。”

众人大惊,都道迎春是痴了,老太太怎么可能准她走这一条路!宝玉和史湘云等就留在缀锦楼苦劝,一个好端端的生日宴却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薛姨妈和尤氏、李纨送卢氏出大观园,一路上大家不免唏嘘,尤氏叹道:“可怜二丫头,那么长一道疤,今后可怎么说亲?怪不得她说要去当姑子。大老爷要是知道,还不气病才怪。”

薛姨妈心中一动,继而不动声色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我看那伤疤虽看着吓人,其实不深,将养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不过说起来......二丫头确实到了议亲的年纪。”

尤氏看向卢氏:“二姑娘只比邢姑娘大几岁吧!”

“哪有,不过差了一年!如今也暗暗替她寻合适人家呢!”

尤氏和李纨便满眼的羡慕:“你们家将来有个正德少爷做支撑,将来谁还敢小瞧邢姑娘?要我们说,舅太太千万别着急,这种事儿慢慢来,等正德少爷进宫之后,难道还怕少登门提亲的人?”

卢氏但笑不语,薛姨妈便赶紧截话过来:“我这儿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给二丫头。说起来,我们家薛蝌年纪也不小了,自打进京之后,他就在铺子里帮着忙前忙后,钱攒下不少,如今早在东门外买了间三进三出的小四合院。”

听到薛姨妈说薛蝌,尤氏反而动了心:“我早就觉得你家那公子好,不过......大老爷的眼界可高着呢!虽说二姑娘现在破了点皮肉,但人家好歹也是国公府长房小姐。姨妈可还记得?我家中老娘带了两个女儿,三姐儿是个难得标志的美人,不如你考虑考虑。”

卢氏见她俩说的有来有往,已经笑意不迭:“瞧这二人忙的,她大嫂子,快随我先出去,叫她俩在这儿慢慢商量。”

尤氏巴不得,拉了略带几分犹豫和不情愿的薛姨妈去细谈。

李纨陪着卢氏在大观园外等岫烟、黛玉姊妹,得这个空挡,便悄悄与卢氏道:“我前一阵子听鸳鸯说,其实老太太想把二姑娘嫁去史家,亲上做亲。只是史家没答应。”

卢氏不解:“这可怪了,老太太这么做可对史家百利而无一害,四大家族到这一辈尽与王家结亲了,史家正经要考虑这档子事儿才对!”

李纨长叹道:“谁说不是!不过老太太看中的是史家的嫡长子,如今十七岁的举人公子。二丫头的身份终究在那儿摆着,史家根本不会同意。老太太觉得面子被人拂了,前一阵子连带着对史湘云都淡了几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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