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坛圜丘祭祀祈雨的典礼叫雩祭,是清代天坛三大祭天隆重典礼之一,正所谓“为祈丰年登九重,圜丘膜拜祝苍穹回音互闻疑互答万户千门响织耕”。
雩祭有定期和不定期之分,定期就是每年孟夏之月,占卜日期举行致祭,即使不旱也要雩祭,这是每岁常行之礼,祭告天地神灵为百穀祈膏雨,不定期就是专门因旱而雩。

正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雩祭作为三大祭天的隆重典礼之一,礼仪极其隆重与繁复,贞武于二十七日圜丘祈雨的谕旨一下,太常寺、礼部、步军统领衙门的一众大小官员立时就忙碌起来。

皇帝祭天是国之大事,天坛内各种建筑及其设施,必须进行全面大修葺,从紫禁城至天坛皇帝祭天经过的各条街道也必须修整,使之面貌一新。另外还要宰牲畜,制作祭品,整理神库祭器,翰林院的则要写祝版上的祝文,好在久旱不雨,各部早有准备,而且离前次祭祀并不远,准备起来并不费劲。

贞武自然也不能懈怠,将一众大臣打发走之后,他便起驾前往天坛,审阅祝版,至皇穹宇上香,去神库视边豆、去神厨视牲,到圜丘坛看神位。

圜丘坛专门用于祭天,台上不建房屋,对空而祭,称为‘露祭,,祭天陈设讲究,祭品丰富,规矩严明,圜丘坛各层皆设有神位,最上层则是皇天上帝神牌位,下面则是日月星辰和**风雷牌位。

神位前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单是盛放祭品的器皿和所用的各种礼器,就多达七百余件,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陈设着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六十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排列整齐,肃穆壮观。

贞武视察不过是做做样子,一应规矩繁杂无比,他哪能记的那么多,不过是应应景,表示他这个皇帝重视罢了,装模做样的检查完之后,他便回到天坛的斋宫斋戒斋宫陈设自是不能与乾清宫相比,但胜在清净,况且住的时间并不长他也不以为意。

贞武视察完之后,太常寺卿及其部属又另要彻底检查一番并且在祀日前夜安排好神牌位、供器、祭品,乐部就绪,乐队陈设等等,最后由礼部侍郎再进行全面检查。

三月二十七日一大早,日出前七刻斋宫鸣太和钟,贞武便在钟声中起驾至圜丘坛。

此时,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烛影剧院摇红给人以一种朦胧神秘的感觉,贞武一脸肃穆,心里却是暗笑,为了宣扬君权神授,历朝历代的君王可谓是费尽了心机。

从昭享门外东南侧具服台更换祭服后,贞武便从左门进入圜丘坛,至中层平台拜位大典正式开始,此时燔柴炉,乐奏‘始平之章,,在肃穆平和是乐声中,贞武缓步至上层皇天上帝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这只是大典的第一步骤,迎帝神。

接下来,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帝神、望燎,前后一个多时辰,整个祭祀大典才算完成,贞武也记不得跪拜了多少次,虽然膝盖上垫着棉垫,他仍觉的膝盖隐隐发麻。

跟随祭祀的一众皇族宗亲,王公勋贵、朝廷百官也强不了多少,贞武跪拜,他们也的跟着跪拜,而且一个个皆是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祭祀大典中,随时有御史和太常寺官巡查,有涕唾、咳嗽、谈笑、喧哗者,皆会被题参,而且处罚极严,若是有人在祭祀之时出虚恭——放屁,那至少是流放宁古塔的下场,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天坛祭祀完毕,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出红差,的好戏却才刚刚上演。

所谓的‘出红差,便是行刑杀人,皆因斩首之时,血喷满地,血染黄土,又因刽子手一身粗麻赤红行头,头裹红头巾,怀抱鬼头刀,刀无鞘,刃不见天,全凭一幅赤红的蒙刀布罩着,也另有朱笔钩魂之说。

京师菜市口,满京城的人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皆因菜市口是京师杀人的刑场,菜市口‘出红差,,可谓是京城的一大看点,每逢‘出红差,,菜市口皆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士绅百姓。

不仅是京师百姓爱观看出红差,各地都是一样,不知送什么时候开始,人们都喜欢欣赏这极其残酷的一幕,看着别人的生命以这种极其残酷的方式终结,仿佛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观刑之后,还要对死者评头品足一番。

朝廷之所以选在菜市口这个交通要道行刑,为的便是示众,那自然是围观的人越多,效果也就越好,因此,对围观之百姓,朝廷历来是持鼓励的态度,这更是助长了百姓观刑的兴致。

历来‘出红差,皆要事先张贴告示,临到‘出红差,时,菜市口临街的铺店都要在门口放一张条案,上面摆着三碗白酒,有的还放着酒壶,壶嘴朝外,示意送行,讲究的铺店还要摆上几碗蒸菜。

将被行刑的犯人一路招摇过市,可以不停不看,可以不吃不喝,但送人上黄泉路上却不能没有酒没有菜,按习俗,犯人在谁家门口喝了酒吃了菜,谁家就积德有报,门前要还挂红绸子贴红对子,像办喜事一样。

仓场营私舞弊案早已在京师传的沸沸扬扬,朝廷要斩杀八个侵贪仓粮数额巨大的贪官的告示一经贴出,立刻就轰动了整个京城,官仓平粜的米色好坏,数量多寡皆与百姓息息相关,因此,对于仓场这些贪官,京师百姓可谓是恨之入骨,朝廷一举斩杀八个贪官而且其中有六人是旗人,百姓们自然是拍手叫好,大为解恨,纷纷赶来观刑,

犯人还未押到,整个菜市口就已经被挤的水泄不通,四周的酒肆茶馆同样亦是人满为患,“同聚福”酒楼的位置极好,正对着刑场坐在二楼窗口边,整个刑场的情形可尽收眼底,当然这靠窗的桌子价钱也是极贵,仅是席位钱便是十两白银不过,即便如此,二楼靠窗的桌子还是早早就座满了人。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已经是日上三杆了,却仍不见犯人押到围在菜市口四周的人不免议论纷纷,“同聚福”二楼同样亦是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今日皇上亲至天坛雩祭祈雨,按理这大祭之日,是不应行刑的,会不会推迟了,这都巳时三刻了。”

“如此大事朝廷岂会儿戏?祭祀之日不行刑,那是指的常祭,再说了,雩祭是祈雨,杀这几个贪官也是为的祈雨,岂会推迟,这都已经两个月不见下雨了。”

“甭急这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正是最佳的行刑时辰,这不还差着一个时辰呢。”

“瞧这日头,今日雩祭祈雨怕是又白费劲了。”

“天道无常,谁说的清呢?即便不为祈雨这些个贪官也该杀。”

“不过是几条小鱼小虾罢了,能起多大作用?猴子见血见多了根本就没当回事。”

“瞧你这话说的,如今这满朝文武有谁不贪?总不能将朝廷大员们都杀了吧?贞武爷登基就拿贪官开刀,即便是杀鸡儆猴,这效果也能立杆见影,再说了,听说不少大员都因为仓场营私舞弊一案而被革职、降级、罚俸。”

“这次可不象是玩虚的,没听说这次杀的八个贪官,有六个是旗人?”

二楼都是有钱的主,多是熟客,掌柜的也在二楼与众人客套·听众人越谈越露骨,忙团团一揖,陪着笑道:“各位爷,安心等着瞧热阄便是,人多耳杂,莫谈国事。”

话音刚落,便听的外面一阵鼓噪,众人不由精神一振,犯人押来了,纷纷探头外望,果然,一行骡马拉的站笼刑车在两行官兵的押解下,一路鸣锣开道而来,这骡马拉的站笼刑车是要钱的,得有钱有身份才能坐,没钱没身份的,对不起,戴枷上镣徒步而行,这也是衙役们的生财之道。

眼见站笼刑车来了,人群立时早早的闪到路边,挡路是要吃鞭子的,八名犯官在狱中便已酒足饭饱,倒也无人叫停索酒,不过,一众百姓对这些盘剥他们的贪官却是恨的牙痒痒的,不少人对着刑车吐唾沫,见无人干涉,自然也就胆大起来,不计其数的人开始扔果皮,烂菜、臭鸡蛋,押解的刑部官员、兵丁也凭空挨了不少冤枉。

监斩官刑部右侍郎萨尔台立即催马快行,到达刑场之后,他仰头望了眼日头,便径直前往临时搭建在西鹤年堂店门口的监斩棚,离正午尚早,他并不着急。

坐上监斩官的高位,他看了一眼公案上锡制笔架上搁放的八支新笔,这几支笔就是他此次监斩的外快,一个犯人一支笔,钩点人犯的朱笔可以压邪驱魔,乃是镇宅之宝,相当好卖,呷了口送上来的热茶,他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日头,这光景怎么看也不象是有雨的模样,他不由暗骂钦天监的都是一群饭桶,怕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谁知才坐了两刻钟,日头竟然暗了下来,萨尔台心里一喜,难道真的有雨?他忙出了长棚,一出长棚,便是一阵凉风吹来,仰头望了一眼,太阳已经被云层遮住了,再远眺一下,天边正有一片黑云快速的移过来,他不由心里一惊,忙喝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大人,午时二刻。”属官立即躬身道。

萨尔台不由微微沉吟了下,斩刑的时辰是很有讲究的,午时三刻开斩和正午开斩,虽只相差一刻,待待遇却是天差地别,午时三刻乃是阳气最盛,阴气即时消散之时,此时开斩,死者连鬼都不得做,是以重犯或十恶不赦之犯皆是选在午时三刻行刑,而正午开斩,便有机会做鬼投胎。

此次监斩的多是旗人,真要到午时三刻开斩,可要得罪不少人,但雨未晴、夜未明的情况下是不得执行斩刑的,逢上下雨,一般都是暂缓执行斩刑,贞武特令今日开斩,便是为的祈雨,若是下了雨,而未斩成,那是什么后果?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想到这里,萨尔台沉声喝道:“验明正身。将麻核桃准备好,不要给他们说话机会。”

验明正身是行刑的前奏,你属官不由略微迟疑了下,却是不敢说什么,忙转身跑到行刑台高声喝道:“验明正身!”

久旱盼甘露,原本看到变天,百姓们都是欣喜万分,也有不少人议论纷纷,时辰未到是不能开斩的,下雨了也是不能开斩的,今日这光景,怕是没热闹可看了,不过,他们也不觉的沮丧,毕竟下雨比什么都强,有不少人已经开始陆续散去。

但听闻一声“验明正身。”传来,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要开斩了?

看到变天,八名犯官原本还以为天无绝人之路,待听到“验明正身。”一个个不由脸如死灰,有那胆大的,想开口喊怨,却被早有准备的衙役麻利的塞了一个麻核桃在嘴里,登时便说不出话来。

说是也怪,就这么会光景,太阳又露了出来,萨尔台亦是精神大振,转身大步回到公案后,用朱笔将名字钩好。

一刻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萨尔台高坐在公案后,心里却是一个劲的祈祷,老天开开眼,等斩了这批贪官再下雨,仿佛过了一个时辰之久,一声禀报才如期而至,“禀大人,午时三刻到。”

萨尔台精神一振,正要掷下令牌,下令开斩,身后的一僚属却是低声道:“大人,日头正烈。”

听的这话,萨尔台不由沉下心来,瞥了地上的阴影一眼,收回了手,能不得罪人,又能顺利交差,他自然更乐意。

天公做美,一直艳阳高照,好不容易熬到正午时分,萨尔台立时掷下领牌,沉声道:“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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