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晖,这李明仲真是天下奇才啊!”

十字街口,佳士得总行的书房内,武好古一边翻看着厚厚一大叠从李诫那里借来,还没有装订的《营造法式》的草稿,一边忍不住赞叹起来。

这是一本奇书啊!

谁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注重科学技术?这本《营造法式》明明就是一本《建筑工程标准施工大全》啊!上面列出了包括壕寨、石作、大木作、小木作、雕作、旋作、锯作、竹作、瓦作、泥作,彩画作、砖作、窑作共十三种一百七十六项工程的尺度标准以及基本操作要领。

这本书如果再加上运用了几何学知识的样图、平面图和绘图方法,是完全可以作为将来画学(美术学院)建筑院的标准教材使用的!

而且,利用《营造法式》上的十三个工种(作)分类和施工标准为依据,佳士得行完全可以组织起自己的建筑行……

当然了,一个建筑行也不可能靠一本书就撑起来,还必须有足够数量的工匠和“工程师”……呃,不仅仅是建筑行需要工匠和工程师,而是佳士得行想要冲出书画文玩行,进入建筑、印刷、纺织、“化工”(染料、火药什么的)、冶金、造船、畜牧(养马)、航海等行业,就必须拥有大量的技术人才。

“这样的奇才,我朝可有不少啊。”米友仁手里拿着支“铅笔”,正在一张黏在画板上的宣纸上画速写(画武好古),听见老师的话,就一心二用,回答道,“绍圣二年才过世的梦溪丈人更是古今少有的奇才,他的《梦溪笔谈》中所涉及的学问更多更杂,而且他还是进士出身呢。”

“《梦溪笔谈》?沈括?”

武好古听到《梦溪笔谈》便是好一阵激动,“元晖,你能搞到《梦溪笔谈》的书稿吗?”

“可以啊,”米友仁道,“回头我给家父写封信,叫他想办法去讨要一部。”

沈括是杭州钱塘县人,而《梦溪笔谈》诞生在他晚年隐居的润州梦溪园。现在这部奇书还在刻印过程中,估计也印不了几本,能得到的都是当下的名士,米芾肯定有办法拿到。

如果说《营造法式》是一部建筑施工标准大全,那么《梦溪笔谈》毫无疑问就是一本百科全书了,全书共六百零九条(不同版本稍有出入),内容涉及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领域。

其中属于自然科学方面的内容占了总数的36%,基本上囊括了截止11世纪末的中国科学技术的全部成就。

如果好好整理一下,完全可以从这本《梦溪笔谈》中寻找到一所11世纪标准的世界级的综合类大学的大部分教材!

这是一部可以撑起一所大学的奇书啊!

只要将这部奇书“拆开”来,分成天文、历法、气象、地质、地理、物理、化学、生物、农业、水利、建筑、医药、历史、文学、艺术、人事、军事、法律等诸多门类,一所大学就有了……当然,还需要很多教育经费,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似乎不是什么问题。

对了,截止11世纪,中国还没有谁系统总结出“科学方法”。但是只要有了大学,有了探究科学真理的精神和场所,总结出“科学方法”,并且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动自然科学的进步,就是必然的结果。

“还有一位奇人,”米友仁这时又记起了一位宋朝大科学家,“太子少师苏子容……他的《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也是奇书啊!”

苏颂!

武好古马上想起来了,这个人发明了个钟表擒纵器,被英国人李约瑟称为“中国古代和中世纪最伟大的博物学家和科学家之一”……谁说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不重视自然科学的?

至少在宋朝哲宗年间,就同时存在过沈括、苏颂和李诫三位大科学家。

对了,还有一个燕肃燕龙图也是个科学家,而且还是个画家兼科学家,著有《海潮图》,制造出了记里鼓车,莲花漏(计时装置),其中记里鼓车在画院里面还存有实物呢。

另外,还有一位以活字印刷术名留后世的毕升……

可以说北宋时期中国,不仅在文化艺术领域处于高峰,在自然科学领域同样拥有巨大的成就。

相比西方灰暗的中世纪和已经开始没落的阿拉伯,眼下的北宋,正在释放耀眼的光芒。

可是这光芒,却是昙花一现,就在女真和蒙古的铁蹄之下,化为灰烬!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出现了!

武好古已经有点压抑不住心里面的激动了。

他原本就有开办大学的设想,不过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把一所大学撑起了。因为他自己不是理科生,他就是一个艺术生,肚子里那点自然科学的知识是不够一所大学使用的。

而且他掌握的是后世起源于西方的科学知识,和东方科学并不是一个体系……你这个东西拿出来,人家看不懂啊!

比如一个化学公式写出来谁认得是什么啊?

还有许多化学元素、数学和物理的术语,东西方的名称都不一样。

武好古必须把那些他自己都记不全的后世自然科学的知识,都变成宋朝人能看得懂的语言文字,才有可能支撑起一所小小的大学。

而现在,有了《梦溪笔谈》、《营造方式》、《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等等宋朝的科学书籍,开办大学就容易多了。

只需要把这些书籍“拆开”了,分门别类整理成系,一所类似近现代模式的大学不就有了?

可别小看这种分门别类的大学在促进科学技术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因为很少有人可以像沈括这样涉及那么广泛的——其实沈括的学识也有杂而不精的问题——必须要分成诸多门类,然后才能集中精力钻研其中的一类或几类。

而且大学还能集中多位科学家的精力和脑力用于一个或几个项目研究,研究和传授科学知识完全可以成为职业而不是单纯的个人兴趣。

“元晖,得把《梦溪笔谈》、《图经本草》、《新仪象法要》这三本书都得想办法弄到手,多少钱不论。”

武好古已经拿定了主意,“还得去寻一些能看懂这三本书和《营造方式》的士子,这样才能把这三本书拆分整理成许多本专注一类学问的书本……拆得细一些才好研修。”

“这样的士子……可不好找啊。”米友仁摇着头说。“这杂学毕竟不列入科举,学通了最多就是一伎术官。”

武好古笑着一拍桌子:“伎书官?对了,司农寺、国子监、将作监、军器监、少府监、都水监、翰林医官局这些衙署里面总有吏员能读懂吧?”

宋朝有伎术官,自然也有管伎术的衙门,这些衙署里面不仅有官,而且还有吏员。和官不同,宋朝的吏员是可以世袭的。官可以不懂行,但是下面的吏员必须懂,他们世世代代可都靠这点学问吃饭呢。

“他们应该能看,”米友仁想了想,“只要老师舍得花钱,还可以从这些吏员家门中请些人到佳士得行来。”

吏员虽然有世袭的路子,不过世袭的名额有些,总有轮不上的子侄。

米友仁又说:“这些日子学士已经从国子监的吏员世家中找了两个善于印刻书籍的子弟。一个姓谢名尚宾,一个名叫魏四海。家里面都世世代代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

国子监书库并不是一个藏书的地方,而是掌管印刻和出售书籍的官署,宋初的时候名叫国子监印书钱物所,在太宗朝才改名为国子监书库的。因为朝廷对国子监书库出版的书籍要求很高,通常要经过校勘、复勘和主判管阁官三道审核程序。

因此能世代都在国子监书库充当吏员的家族都不简单,培养出的子弟在刻书这一行中,全是大行家。实际上,许多私人刻坊都有国子监书库吏员家族在后面撑着。

“好,安排则个,”武好古说,“我见见他们,若是可用,便请过来……就在佳士得行里成立一个伎术房,把他们放在伎术房里面。”

目前草创中的佳士得行的组织模式是这样的,最大一级是“行”(商行),商行由股东会掌握最高权力,行之下是“房”。

诸房之首是大掌柜房,直接向商行股东会负责。账房则接受大掌柜房的指挥,但是必须每月向股东会进行报告并且提交账目,接受审查,有双重隶属的关系。而大掌柜房之下除了账房之外,还有人事房、唱卖房和商馆房。

另外,还有计划建立画册房、印刻行和书画房。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武好古就琢磨着先成立一个伎术房,负责刻印(目前是刻印传单)和整理伎术书籍这两大业务。至于将来,伎术房还可以发展成为佳士得行的技术研发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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