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小米官人,小陈员外,请跟奴来吧。”

潘巧莲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武好古扭头看过去,只见潘巧莲和她的小女使小瓶儿已经站在了通往楼阁二层的楼梯口。

武好古一手提着画架子,一手拎着箱笼,便随着潘巧莲走了上去。小米官人也早有准备,自有书僮替他拿着箱笼一起上了楼。陈宝并没有携带画具,不过也没关系,潘大官人早就在楼上预备好了文房四宝和胶矾水,而且都是上品,因而他便一个人摇着纸扇子走在最后,看上去倒也算风流潇洒。

楼阁二层的面积和一层一样,窗户全都开着,也没有挂上帘幕,显得宽敞明亮。窗外便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乏人料理,没甚好看的。稍远一些倒是有个不错的池子,一汪活水连着金水河,非常清澈。池子上面还夹着个九曲八拐的小桥,边上还堆着假山。

武好古分明记得自己儿时便去过那里,在桥上和潘巧莲追逐,在假山丛中捉迷藏,一次潘巧莲还失足落水,是自己跳进池子里把她捞上来的……

“这里有两张书案,小米官人和小陈员外你们一人一张吧。”潘巧莲笑吟吟地开口了,将楼阁中间摆着的两张书案分配给了米友仁和陈宝。

这两张书案本来是替武好古和米友仁备下的,不过潘巧莲知道武好古现在用个奇怪的画架子作画,因而又在楼阁里面另辟了个位置,摆上了案几和玫瑰椅,供武好古使用。所以就多出一张书案,正好给陈宝用。

“大武哥哥,”潘巧莲朝武好古柔柔一笑,伸出玉手一指那张摆在个高脚案几旁玫瑰椅说,“你便坐这里好么?”

“好的。”武好古笑了笑,便在潘巧莲指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十八姐,你也坐吧。”

潘巧莲是今天写真的模特儿,当然是穿着衣服的……褙子、长裙、抹胸,一样不少,闻言便在一张榻上端端正正坐了下去,一张妩媚动人的俏脸儿也稍稍板了起来。

她这姿态是人物写真的标准姿态,给官家、太后、功臣画标准像的时候,人家都说这么端坐着,而且还都一脸正色,根本不会给个笑脸。

这叫宝相庄严。谁见过画像上的王侯将相是嬉皮笑脸的?

不过那对会说话的明丽眼眸,仍然掩不住流露出对武好古的浓情。

两人现在可是私定了终身……给心爱的女人画像,大概是身为画师能够遇上的最幸福的事情之一了。

当武好古拿起炭条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艺术生涯马上就要迎来高峰了。

这将是一幅充满感情的工笔写实人像写真。

武好古的前世是画过不少美女的(大部分画照片),不过那些美女都是人家的,他也就过个眼瘾罢了。因而画笔中是无法真正注入情感的,画出来的图,像则像矣,不过总少了些神韵。

不过今日,他画得是潘巧莲,今生最爱。

武好古完全沉浸到了绘画之中,而潘巧莲也完全投入进去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郎君,原本板着的面孔也不知不觉展开了笑颜。

不过这笑颜,只是对着武好古一人。

因而,武大郎笔下的潘巧莲不再是可以上“祖宗像”的模样儿,而是一个正和情郎相会的怀春少女。

那份羞怯,那份娇艳,那份欲拒还迎,那份沉浸于中不能自已,全都跃然纸上。

和武好古眉目传情了片刻,潘巧莲早就把宝相庄严忘在脑后,俏丽的面孔上挂出了媚丽的笑容。

而米友仁瞧见潘巧莲的媚笑,这气就不大一出来了。潘巧莲虽然是将门虎女,可是这长相却是有点儿媚,一笑起来,更是媚到骨子里去了。

这潘巧莲的媚态对武好古而言,固然是能醉人的温柔乡,可是对米友仁这个看客来说,却无疑有点折磨人了。

而且,他隐约知道,武好古是打算拿自己当个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想到这里,他手中的画笔,便不知不觉带上了那么几分妒意,他笔下的潘巧莲也“活”了起来,不过他画的不是个恋爱中的少女,而是个红杏出墙的狐媚女子。

至于陈宝,他倒是画得最正经。在父亲陈佑文的指导下,陈宝打小就是以成为宫廷画师为目标进行训练的。

而宫廷画师所必修的,除了“黄家富贵”这样的装饰画,便是人像写真了——就是那种可以供在太庙里面给后人瞻仰的工笔人像。

所以陈宝的人像图其实画得很不错,如果不是遇上了武好古这个掌握了后世超写实绘画的“人形照相机”,他的前半生,本可过得顺风顺水的……

……

武好古、米友仁和陈宝在楼上绘画的时候,楼阁底层内的人们则在闲聊。

今天的这场斗画,其实和诗会、茶会一样,都是开封府上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武好古等人的比斗只是个热闹,一群才子亲贵互相联络感情,交流消息才是正经事儿。

“纪秀才是哪里人士啊?”

刘有方本就是“文艺宦官”,和读书人打老了交道,说起话来不仅文绉绉的,而且柔声细气,听着十分舒服。

“在下是平江军人士。”纪忆之笑吟吟地回答。

平江就是苏州,那可是出了名的人文荟萃之地。那可是才子佳人遍地走的地方……

能被平江军的官学荐入太学,要么真是才高八斗,要么就是有个超级给力的爹!

刘有方顿时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纪大才子有多了几分尊敬,微笑着问:“纪秀才家里是做甚的?”

“区区商家,不值一提。”

商人在宋朝地位并不底下,不过毕竟不能和堂堂读书人相比。

“刘副都知,纪家可是平江首富。”一旁的潘大官人笑呵呵地补充道,“他家的买卖可多了,粮行、盐铺、金银绢帛铺、织坊……在平江可有纪半城之称呐。”

“哦,失敬,失敬。”

刘有方点点头,心想:有多少德才能发多大财,这个理儿是天下通的。

纪家可以当上平江首富,在地方上必然世家大族,说不定在朝中也有高官做后盾的。这样的人物,还是应该拉拢结交则个的。

“子丞(潘大官人字子丞),听说这些日子你们捧日军苦得很啊,难不成真的会调去西边?”

驸马王诜这时和潘孝庵聊起了军中的事情。他和潘孝庵都是保卫大宋社稷的武臣,对军事自然也有些兴趣。

潘孝庵苦笑着摇头:“驸马,调去西边小侄倒不惧,老章相公还真能让捧日军上阵?

如今真叫人害怕的是北面有警……”

“北面?辽人么?”王诜道,“都安稳了快百年了。”

潘孝庵点点头,“可不是么?然则听从燕云回来的客商们说,辽国的京州军也在日夜操练攻城,这可是要兴大兵南犯的征兆啊。”

京州军亦称五州乡军,是徵集临潢、辽阳、中京、析津、大同等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的部队。战斗力理论上不能和宫帐军相比,属于炮灰部队,不过在攻打坚城的时候,通常都是由他们出马的。

因而辽国动员京州兵的消息传来,大宋朝廷便不得不进行戒备了。

“我看辽兵是不会来的。”插话的是太学生纪忆之。

他笑了笑,言道:“辽宋盟好九十余年,兵革不兴,非是辽主守信,实乃有心无力也。如今北方有警,不过是在应付西贼,不会弃好成仇的。

况且,西军打个横山已经筋疲力尽了,想打兴庆府和灵州怕是要重蹈元丰年五路伐夏的覆辙了。两位章相公都亲历过元丰年事的,而且年事已高,如何不知道见好就收?”

“有理,有理。”

一番评说,果然头头是道,在坐的众人立时都对这人刮目相看了。

就在潘孝庵想要继续发问的当口,楼梯声却响了起来,就看见陈佑武的儿子陈宝拿着一纸展开的画作,第一个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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