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武好古的盘算,宫里面退回的七纸书画也是要尽快变现的,那毕竟也是一笔不小的资本,可以用来应付刘有方、刘瑷和陈佑文等人的后招。

他估摸着,只要支撑过今后的几个月到一年,他就不怕刘有方这等人物的欺负了。

这些日子以来,武好古也终于认清了一些形势。给他家招来祸患的原因,明面上是因为《八十七神仙图》的真迹可能在武家,但是根本上的原因还是武家有钱无势,手里还有不少宝贝,才成了各方觊觎的肥肉。

要最终度过这场难关,办法也只有寻求到可以庇护武家的有力的保护伞——这法子看上去有点政治不正确,但却是唯一靠谱的。要不然还能怎么着?

闹资产阶级革命?可武好古现在还不是资产阶级呢,他就是一个卖书画的商人。一个生存在封建主义旧社会的北宋的传统商人,难不成还想不畏权贵抗争到底吗?

武好古可没有恁般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现在能想的,也就是怎么支撑过眼下的难关,然后用来自后世的画技笔法去攀附上那位“赵佶哥哥”。

有了“赵佶哥哥”做靠山,武好古才能在北宋末年的商场上大展一番拳脚。

有了足够的资本,或许有机会改变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之难了,即使不能改变,总可以独善其身……

而要达成攀附“赵佶哥哥”这个小目标,他现在就不能叫人撵出开封府。

因为只有留在开封,他才有可能顺着“高俅哥哥”去搭“赵佶哥哥”,要是让人撵出了开封府,那可就再见不着高俅和赵佶了。

而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他就得有足够的资金应付新的“退货潮”,同时还要尽快伪造出《八十七神仙图》去交给刘有方、刘瑷这两个杀千刀的腌渍货。

然而令武好古意外的是,当他带着一万八千两白银(宫中不接受交引,只接受银铤、铜钱和会子)进入东华门,到达合同凭由司的衙署,然后在一间小小的耳房内见到陈佑文时,才知道要安稳的留在开封府可没想象的那么容易。

陈佑文一脸温和的笑容,对武好古道:“大郎,这七纸书画可验看过了?”

在他面前的书案上,摆放着《神仙起居法》字帖、《十六日》字帖、《江南春》扇面、《雪景寒林图》、《关山旅行图》、《夏山图》和《天女散花图》一共七纸书画。

陈大待诏的手指轻轻叩击桌案,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脸上的笑容虽然温和,可是嘴角却微微翘起,透出一抹嘲讽之意。

武好古坐在对面,却是一言不发。

放在他面前的七纸书画并不是武家送入宫中的东西,而是仿品。虽然武家送入宫中的那七纸书画也是仿品,但是仿品和仿品之间的价值差距,有时候也是天差地别的。

据武好古估计,后世摆在两个故宫博物院里面的许多北宋之前的书画,都有相当的几率出自米芾、米友仁和王诜等人之手,毕竟这几位就特喜欢“借真还假”,不知道折腾出多少高质量的赝品,都被人当宝贝藏起来了……

这些宝贝传到21世纪,照样是国宝!

而21世纪高仿的东西,价值也就几千上万,再多就得靠蒙骗了。

“大郎,若是有甚不对的,可以去同刘副都知分说。若无甚不妥,签了合同凭由,你便可去开封府大牢接你爹爹出来了。”

陈佑文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要不签合同凭由,武诚之就得继续在开封府大牢里面蹲着了。

至于去找刘有方分说,那可就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的了,若是拖延上几个月,武诚之能不能活着从开封府大牢里出来就不一定了。

而武好古要是签了退货的合同凭由,就确认了拿到的七纸书画便是当日送入宫中的书画。

那么价值至少两万几千缗的书画,就变成了只值几千缗的东西了。武好古一下就损失了小两万……

平白无故又失了一大笔钱,武好古心中自然不快,但是形势如此,他也不得不暂时忍气吞声。

“书画自然无误,好古这就签了合同凭由。

至于那幅画的真迹,待家父出狱之后,我父子便去西都老家寻觅一番,或可有所收获。在我父子回京之前,恳请待诏直行个方便,日后定有重谢。”

说着话,武好古就提起了毛笔,在陈佑文拿来的三份合同凭由上签名画押——宋朝财政和商务管理都是比较规范的,至少在制度上是规范的。武好古签署的合同凭由是一式三份,他自己保管一份,一份由合同凭由司保管,一份由收到武家退款的祗候库(祗候库不属于内侍省或入nei内侍省管辖,而是由太府寺管理)保管。

陈佑文闻听,不禁冷笑。

武家要是真有《八十七神仙图》,怎么可能不在继承了武宗元书画衣钵的武诚之、武好古手中,反而在洛阳老家耕读传家的乡巴佬子弟手中?

而且开封府书画行内谁不知道,洛阳白波武家嫡系和开封混书画行的武家支脉因为分家早闹翻了?

人家洛阳白波武家是几代不分家,同耕同住的“义门”(义门是科举制度下发展起来的大家族组织形式,特点就是不分家和族内比较平等)。而开封武家不过是个人丁单薄,财富众多的商家……两边根本没什么共同语言的。

对于这一点,出身义门陈分支的陈佑文是在清楚不过了——不分家的义门是用来搏科举的,因为不分家的“大锅饭”可以让更多的族中子弟接受良好教育,从而提升科举“中签率”。

可是商人之家不能这么干,不分家不把产权搞清楚,一起吃大锅饭的买卖那是铁定要倒的。

“待诏直,这是合同凭由。”武好古摸出了几张十缗面值的交引,夹在两份合同凭由一起,双手递给了脸上挂着嘲讽笑容的陈佑文。

陈佑文接过两份合同凭由,却取出了夹在其中的交引,冷冷笑道:“大郎,你忘东西了。”

“这……”

武好古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今生的商人记忆告诉他:商人送钱给官吏不是问题,送不出去才是个问题!

陈佑文温和地一笑,又变戏法般的不知从哪儿取出了一个画卷,摊开在了武好古面前。

“这是……”武好古知道事情不妙,可是看了这幅画,还是愣住了。

因为这是一幅吴家样的白描,武好古一眼就认出来了,竟然是《朝元仙仗图》……就是武宗元流传后世的成名大作!

而且还是真迹!

《朝元仙仗图》是《八十七神仙图》的临本,同时也是一幅壁画粉本。

不过这幅临本和《八十七神仙图》原本有很大不同,《朝元仙仗图》比《八十七神仙图》大得多,而且在每一个神仙画像上方都写了神仙的名号。

因为这幅《朝元仙仗图》是玉清昭应宫的壁画粉本,所以一直由武宗元保管,后来传给了子孙。在武诚之年轻时,以四万缗的代价(实收两万缗)卖给了宫中。

“待诏直,你这是要作甚?”武好古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这画不真……要退!”

武好古沉默了片刻,“文书在哪里?”

陈佑文轻蔑地看了武好古一眼,将一份押了印的文书摆在了武好古面前。

陈佑文厉声道:“四万缗,一个月内交齐,否则便要移文皇城司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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