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春风扬处,快马已经跑出了数里。数度回身后望,一直无人追来,想来真如高丸方才所说,已经向追捕指点了一个错误的方向。自然南辕北辙,越追越远。
那马儿负着二人如此狂奔数里,也有些累了,喘气喘得厉害。骆宽见后面无人追赶,也缓缓减下来,让马儿得些歇息,但未到肯定离开险境之时,却不便跳下马来。

楼师妤心中稍稍安定。这才想起方才一路紧抱着他后腰。脸上有些烧,赶紧松了松手,向后挪退了些。

“没想到他居然会放过我们!我还以为他天天跟在那个……那个人后面,也是个坏人。”似乎是觉得两人共骑一马之上,半天不说话会更尴尬,楼师妤只得随口找个话题。

骆宽“哦”了一声,微微侧身,冷冷道:“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绝对不是为你好。”

“为什么?”楼师妤不解他的意思。

骆宽不屑地撇嘴道:“好人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什么人该死我一眼就能望出来。”

“为什么?”楼师妤更奇怪。

骆宽亦不解释,只道:“甚至看都不用看,我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就知道!一身的血腥味。也许才刚刚杀了人。”

“这都能闻出来。”楼师妤差点呸了出来。心中暗想:“你才是一股臭男人的味道。”

骆宽慢慢转回身去,脑海中又闪过方才高丸的样子,再度自言道:“你爹千万莫老眼晕花了,有些人是碰不得的。嘿,你真以为我是开玩笑吗?你别看他长得帅就以为他会对你好,听刚才他说话的意思,你爹应该已经着了他的道。”

“你别乱说!”楼师妤气急道:“你才看他长得帅呢。”

“难道不是吗?他只是随便说了这么几句话,你就把自己的簪都送给了人家。如果不是因为他长得帅,那却又是为何。”

楼师妤气得脸上涨红,低下头去,道:“不跟你说了,你这人就知道成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骆宽忍不住冷笑,双腿一夹,又催马前行,嘴上却道:“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爽你送东西给他!”

楼师妤心中一动,心中泛起怪怪的感觉,忽然间竟有点想笑。没想骆宽说这么多,却原来在是吃醋。她现在心中当然完全没骆宽的太多存在。不过又有那个女人,不喜欢享受这种男人为她吃醋的感觉呢。

两人一时无话。纵马而行,越过两座山丘之后,一条大江顿然现于眼前。此江足有数里之宽,江上薄雾茫茫,对岸山形一片模糊。此时正是初春,来水有些少。但大江仍然气势磅礴,奔腾前行,浪遏处涛声顿顿,碧浪东流,可以想见若是到了雨季,该是何等壮观模样。

凤陵江一过,便离开了江南府的地界。望北处,便是帝国最深腹地亦最富庶的江北府所在。

“我可不认识路,你说吧。你爹让我送你去的无垢山在什么方向?要不要过这条江?”

楼师妤一脸茫然,四处望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我以前从来没听爹说过。就算到了无垢山,也不知道该去找谁的。”

骆宽倒也不急,只道:“那你不早说,早知道先问下那个大和尚了。”

楼师妤有些知错地低下头去,小声道:“谁会想到才出城就和行苦大师分开了。要不咱们先去澄心寺找行苦大师吧。若不是因为生这些事,我也想去听玄登大师说法的。”

“好不容易才逃离生天,你还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有这问澄心寺的功夫,直接问你要去的地方不是更方便。何况说不定那姓高的早已经把路指向了那一带,你现在再转回去不是自寻死路。”

“那倒也是!”楼师妤心下亦知骆宽所说是实。

说完骆宽四处张望,正好看见一艘带篷的小渔船从江岸上游慢慢划将过来。不由招了招手,对那渔夫大声道:“船家,请问知道去无垢山要不要过江呀?”

那渔夫见有人在岸上招呼,划近了过来,待骆宽重复了一遍问话后,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我打渔的,你若问我水路可能还知道,这无什么山的我长这么一辈子都没听说过。”

“那怎么办?”楼师妤有些茫然。说道:“要不我们再找找别的人问问。”然而四处环看,这江边再无其它人,就连江上的船只亦相隔极远。

“那就过江!”骆宽毫不犹豫地道。

楼师妤惊道:“我们都不认识路,要是走错了怎么办?”

骆宽道:“既然行苦大师让我们从这正阳门下出来,那至少这个方向没错。何况怎么走是后话,现在先得安全了再说。过了这条江,无疑是摆脱追兵的最好办法。”

骆宽向那渔夫又招了招手,道:“船家,能送我们过江吗?”

那渔夫却笑了笑,道:“这可不成。我还要去下村呢,你们朝前走几里路,就有一个码头,那儿或者会有渡船的。”

楼师妤脾气甚好,慢条斯理地征求道:“这位大哥,就麻烦你了。我们会付钱的。”

那渔夫笑道:“就是出钱也不成呀,你们这马儿这么大,也上不到我这小船呀。”

“大哥,请你行行好,带我们过去,我们我们多出点钱都可以的。你放心,最多马儿我们不要了。”楼师妤想也没想,就径直答道。对她来说,再买一匹马儿,那是极容易的事。

那渔夫见他们竟然要弃马而行,有些惊讶地道:“当真不要马只是过江?”

楼师妤是巨富之家出身,金山一般的家财,纵十世也花不尽,所以从出生后就几乎没有过财物的概念。那里会在乎区区一片马儿,更何况这马本来就是骆宽强抢而来之物。

于是笑道:“这个当然,你若要便拿去!”她这话出自真心好意,却也不想这马儿乃是劫来的官马,若被真这渔夫牵去,只会招惹来极大的麻烦。

那渔夫见他们虽然相貌不俗,穿着也非常普通。但口气却这般大,虽心下怀疑,但在金钱的诱惑下,犹豫了片刻,方狠下心道:“那好,你们若要我带你们过江,那我要……我要一两银子!”

这对他来说,已经完全算是狮子大开口了。心中还正想着如果对方还价自己该如何还口。无料楼师妤却笑道:“就算百两都没问题。”只把那渔夫惊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

然而这一切确实是开玩笑。

因为楼师妤方才说完,骆宽已经已极度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视了她全身一遍。冷嗖嗖地道:“你有银两,你给!我没有!”

楼师妤急道:“那天你不是说看见好多银票吗?我以为你……”她的意思自是以为骆宽把那天在地道中找到的银票带在身上了。

“我说看见,可没说就拿了!”骆宽道:“这么大叠,带着不嫌麻烦吗?”

“啊!”这下楼师妤是真得着急了。她心中虽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完全没想到这世有人还比她脱,居然还有连带银票都嫌麻烦的人。

骆宽的世界里,确实是不需要钱的。因为他已经出手!

只是一个猛子,他已经跳入了江中。动作之快,甚至连站在旁边的楼师妤都只觉眼睛一花就不见了踪影。

那渔夫正茫然不解间。只觉小船一晃,站立不稳间,骆宽已经爬上了他的船。

“你要干什么!”渔夫怯声道。

“你说呢?”地道中取得的匕已经直接抵在了渔夫的喉头。直戳入肉。水从骆宽的头上滴落,他双眼冷得噬血,让人不敢直视。楼师妤看见这一幕,整个人完全呆住了。比方才听骆宽说没带银票还惊惧。

“我……我没钱,大爷,求你放过我吧!”渔夫动也不敢一下,只怕骆宽手一下划,自己就血溅当场。

“你快放开他!”楼师妤急道:“他不肯带我们过河,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好了。你别伤人呀!”

“我带我带!一定带!”那渔夫全身颤抖着道。

“早答应不就好,何必这么麻烦呢!”骆宽手一松,刀尖离开了对方的脖颈。

那个渔夫整个人一下瘫软在船舱中,半天爬不起来。

江中,一舟三人,悠悠向着对岸荡去。楼师妤坐在篾蓬编制的小小船舱中,双眼中带着愤恨,恨恨地看着傲立船头的骆宽。心里打定了主意,一旦上了岸,就再也不理这个可怕到几乎没人性的家伙。

先前三日中慢慢积累起来的些许好感,就在骆宽方才的那些作为中全然一扫而光。

骆宽完全没注意到楼师妤看他时的眼光。他只站在船头,看着这大江中的风景,此刻船头飘来些江雾,四面有些迷茫。远处青山城廓,四野江雾茫茫,一派江南韵味。骆宽看着这着个景色,只觉得一切都是美好得不能再美好。

这时船至江心。风有些急了。江风吹拂着他尚有些湿漉的头。湿冷的衣服紧紧贴在他胸口,骆宽觉得有些儿冷了。他哆嗦了下,四处望了望,对那渔夫喝道:“喂,船家,把你的衣服脱下来!我们换换。”

那渔夫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那有敢不从,放下了浆,却有些犹豫地望了望坐在船舱中的楼师妤,一脸尴尬地道:“大爷,这……这有女人。恐怕不太方便。”

骆宽道:“有什么不好方便的。我只让你脱衣服,没让你脱裤子。”

楼师妤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钻出船舱,对着骆宽道:“你怎么能这样!”

骆宽奇道:“我怎么了?”

“你怎么能持强凌弱。怎么能随便欺负人。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这样的坏人!”楼师妤简直要急哭起来了。

骆宽看着她气急欲泪的样子,不解道:“有什么不对?”

楼师妤见他居然还扮出一付浑然不知错的样,简直急道:“你……你不可理喻!你是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如果不是现在处于江中无地可去,她早已经气得拂袖而去,打死也不愿意再面对这个怪人。

她并不知道,骆宽确实是不懂她为什么生气。

那渔夫见他们二人争吵。怕骆宽起火来又拿自己出气,赶紧鼓足勇气,试图打和道:“我脱我脱,大爷你先穿我的,我马上帮你把这件湿了的给烤好。”说着咬咬牙,作势就要把衣服脱将下来。

遇到这样蛮横的人物,他还有什么好说。

然而楼师妤却大声道:“你别脱,他爱脱就让他脱,是他冷,凭什么要穿你的。要烤火他不会自己烤!”

骆宽似乎也有些明白楼师妤为何生气,沉默了下,道:“行,我自己烤!”

渔夫夹在二人中,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脱衣还是继续划浆。搓手半天不知所措,最后才紧张地道:“那……那我来生火好了。”

这是艘常年在江中打鱼的小船,船中自有炉火。那渔夫钻进遮篷来。把炉火的埋灰拔开,只是轻轻捅了几下,炭火便旺了起来。楼师妤坐在旁边,只觉整个人都一下暖和起来。忍不住地凑近了炉火些。搓了搓手。

骆宽也低头钻了进来。然而楼师妤却不理他,见他进来,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

那渔夫见两人这般情形,心中忐忑。赶紧道:“你们坐坐,我出去划船。”

“这位大哥,对不起,是我们不对。刚才如此惊吓了你。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再骚扰你。”楼师妤心中一直有歉意。见他来旁边生火,忍不住地道歉道。

那渔夫偷偷抬头看看骆宽,赶紧挥手道:“没有没有。”他见楼师妤相貌美丽,说话又如此谦和,慢慢的心中也没有方才那般怕了。踌躇了下,从烫火积灰中翻出个甘薯来。吹拭了下灰,捧在手心,讨好地对楼师妤道:“这位姑娘,没……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先凑合着吃这个吧。”

楼师妤一脸歉意地道:“不用不用。大哥你留着自己吃吧。”渔夫心中怕极了骆宽。捧在手中,有些想递给他,却又怕他给自己脸色看。

然而骆宽却忽然笑笑,直接就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忽然间变得这么客气,倒把那渔夫都给吓了一跳。赶紧道:“没有没有,你们忙忙吃。我出去划船,你们先烤烤火。”只怕再不小心招惹了这阎王,起身掀帘钻将了出去。”

小小的船舱中,一时只留下楼骆二人。炉火微明微暗。两人间谁也没有说话,只传来浆橹有节奏的击水声。看着本该是极温馨的一幕。但楼师妤却如坐针毡。

骆宽手中用力,把烤甘薯给撇断成两截,又把其中一截递给了楼师妤。楼师妤心中仍愤恨着,如何愿意收下,见他递到,身子又扭向另一边。

骆宽愣了愣,见她不接,也不再勉强,收回手去,自个儿大口大口地吃将起来。

这甘薯在平民间都是吃腻了的寻常食物,但新烤出来后,剥开来溢味却极香。楼师妤一向吃多了精美食品,对这些民间普通食物却吃得极少。她本也有些儿饿了,此刻闻到这股香味,吼头有些不争气地蠕动了下,吞咽进口水。

骆宽看在眼里,又把另一截重新递向了她。

楼师妤心中其实是极想接过来,但还是强忍住,嘴中轻轻“哼”了一声。强扭过头去,打定了主意不再理他。

骆宽忍不住道:“饿就吃吧。何必这么勉强自己。”

楼师妤听不得他讥笑,转过身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气道:“你不知道这世上不管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的。你已经强坐别人的船了,还想白吃别人的东西?”

“我已经说过谢谢了呀?”骆宽有些不解地道:“难道这还不够?再我再说一遍。”说完真的对着般舱外的渔夫又大声说了声谢谢!那渔夫那敢说什么,自然是连道不客气。

骆宽回身道:“看吧,他都说行!”说罢手一伸,对她道:“赶紧吃啦!”

“我不要,你爱吃撑死你算了!”楼师妤一向斯文,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出口诅咒骆宽来。

骆宽耸耸肩,说道:“不吃算。”一口整半只都塞进嘴里,就似不知道烫似的。张口大嚼处,一边吞咽一边赞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遇上骆宽这样完全不能以常理来判断的人,楼师妤几乎要抓狂了。再看着骆宽浪吞虎咽,那种吃得香到不能再香的样。害得她肚子里一阵阵的蠕动,简直有崩溃的感觉。

正在恨不得塞住双耳,不去吃他吃东西的声音时。却忽然听到外面那船夫忽然惊叫道:“唉呀,停……停……你们快转向呀,要撞上了!”

两人听到,知道有变。不由都是心中一惊。骆宽顺手掀开风帘,只见迎面处,正有一艘大船径直冲将过来。

那船一面黑色大旗迎风飘扬,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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