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侍轻声报道:“王上,平南王求见!”
子离放下奏折,明日便是登基大典,报上来的各种规矩还真是多,也难为礼部那班官员了。以前一心准备的是太子登基的东西,现在换了自己,龙袍还有皇后的礼服都需连夜赶制修改,好在自己身形与太子差不多,不然,两日革夫要做好龙袍,怕是杀了他们也赶不及。

他伸伸腰,做王也不是这般容易呢,从卯时到午时,他窝在御书房就没动弹过。刘珏为何事要来见自己呢?汇报风城城防情况?想赶着和阿萝成亲?子离嘴边又浮上讥讽的笑容,现在我是王不是?他想要娶阿萝,哪有那么顺当!他嘴里却道:“已是午时了吧?传膳,请平南王一起用膳!”

刘珏走进偏殿,依礼对子离要行臣子礼。子离在他跪下前已扶住他,俊逸的笑脸让人如沐春风:“允之不必多礼!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一行礼吧,倒生疏了。”

“臣惶恐!”刘珏低下头道。

子离很满意,这个意气飞扬的平南王今日如此恭谨,和他抢阿萝的时候要是这态度多好!他哈哈大笑:“明日才是登基大典,今日当是你我兄弟相聚,允之再多礼,倒叫子离难堪!”

刘珏浮起笑容,心里那股痛又涌了出来,他把它使劲压下去不理,含笑道:“既是如此,允之僭越了。”

子离一把拉住他的手坐下,桌上珍馐美食,简单精致,宫侍上前斟酒。“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子离吩咐道。

“是!”宫侍半弯着腰,后退着离开偏殿。

“这样才自在!来,这是边城之酒,你我兄弟饮个痛快!”子离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刘珏心里有事,哪痛快得起来,脸上却不动声色,同样饮尽杯中酒。这酒真是烈啊!从入喉开始便火辣辣的,一直烧到心。他想起阿萝和父王蒸馏出来的酒,酒味绵长,后劲十足,脸上浮起一丝温柔。

子离眉一动,似笑非笑:“允之是想起了阿萝么?这般神色?”

刘珏一惊,心念电转,笑道:“想起草原之夜,你我二人痛饮这酒了!子离酒量却是不如允之,在素心斋时还比我先倒下!”语气中带上一丝骄纵。这样的刘珏才能让子离少些戒心吧。

“呵呵,是啊!我也没忘记草原之夜呢!阿萝身体如何?”子离意在提醒刘珏曾说过的话。

“允之前来,一是想探望你,二来却正是为了阿萝。”刘珏声音低沉了下去,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天知道,看着满桌美食想起阿萝不进水米,自己又怎忍下咽品尝。刘珏起身,一掀袍角跪了下去:“臣刘珏有事求王上。”

子离赶紧离座,扶起刘珏:“允之这是何必!有什么事尽管言语。”

刘珏看着子离,眼中满是伤痛:“子离,你可知道,阿萝从宫中返回相府后到现在就没有醒过。”

子离脸色一变:“怎么回事?难道王燕回……”

“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脱力,不至于到现在还昏睡不醒。我问遍名医术士,终于有人道她是中了失魂玉引香。这种毒只有两种解法,一是送至西南夏国用王室秘法救治,二是入皇陵冰泉,以冰泉泡解。前往夏国路途遥远,且相传该王室秘法只有夏王掌握,他肯与不肯都还难说,阿萝多半撑不到夏国便会香消玉殒,所以,为今之计,只能靠冰泉。”刘珏平静地讲述情况,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想那王燕回,死了还想让你我为争阿萝内讧!”

失魂玉引香?阿萝竟然中了失魂玉引香?惊诧和疑问瞬间从子离脑中蹿了出来。这王燕回几时弄到了夏国王室的秘药?这种秘药的制法已经失传,夏国王室视若珍宝,据说收藏不过四份。要解这毒,需以夏国圣女的血为药引,夏国圣女明月夫人是夏王后,要她的血谈何容易!就算夏王及王后明月夫人肯救,从宁国到夏国……阿萝等不了那么久,王燕回是算准了他们只能用冰泉。但是……冰泉么?他心脏一阵狂跳,他的妃,阿萝只要是他的妃,事情就变得简单。

子离强忍心里的惊喜,转念又想到王燕回的用心,她是想要他和刘珏反目?子离严肃起来:“子离怎可做出君夺臣妻之事!允之也忒小看子离了!”

“允之会前往相府退亲,只要能救得阿萝性命,允之什么都不想计较了。想必子离也会待她极好的。”刘珏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样,这样就没有人说他君夺臣妻,这样阿萝就能名正言顺成为他的妃了。这个念头在子离心里盘旋,他使劲藏住那股子喜悦,面沉如水,背过身,不让刘珏看到眼底的笑意。

“子离难道要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直到五日后死在眼前?”刘珏逼问了一句。他悲伤地想,还要自己做出怎样的表态,才能叫子离放心去救阿萝?

子离脱口而出:“我怎会眼睁睁瞧着她死?只是,允之,若阿萝心中有你,我怎忍拆散你们二人。”

刘珏想,这就是帝王吧,就连一点点顾虑都要打消得干干净净。他朗声大笑,笑声中无限凄凉:“我对阿萝苦苦追求,而她却不屑一顾,她,她的心里究竟放的是你还是我,允之真的不知道!”

说完这句,他胸口一闷,阿萝,你要是心中没我,在子离的呵护下会不会更开心?阿萝,你原谅我!原谅我要把你的心意全部抹杀掉!就当你……你喜欢的真的不是我吧!他收住笑声:“今天瞧了阿萝许久,我一直在想,她与你相熟在前,只怕感情也深一些。我不过是因为太过骄傲,才一直不肯认输。她逃婚时,我就想你越逃,我越要娶你;在临南城,也是她无意中撞上我,才被我抓到而已;她回风城,也是因为我下了药,押着她回来,她是不想回来的,不想回相府,也不想……不想嫁给我!”

子离半天不语,与阿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再次涌上心头。

阿萝说:“认得你我真幸运,我以为在这里我不会认识什么好男人的。”

阿萝说:“你的眼睛好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子离眼神柔和起来,阿萝对着他甜甜地笑,她睁大了眼睛恳求他,他与她一起草原骑马、看星星……他宁可相信阿萝是不想嫁给刘珏的。刘珏骄傲他知道,这种骄傲断难容忍有女人拒绝他,然而慢慢地,刘珏爱上了阿萝,爱得没有丝毫道理可讲。只是,阿萝真的爱他吗?子离心里百味杂陈,有些佩服刘珏情深,也有些怀疑疑阿萝心中有他。子离闭上眼,阿萝再也不会睁开那剔透莹亮的眼睛了么?

他猛地转身:“允之,你会不会怨我?”

“我怎么会怪你?这是祖制,阿萝若不能成为你的妃,就算醒了,也只有死路一条!我希望她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刘珏诚恳地说道。他脸上突然绽放笑容,子离看得一呆,刘珏实在是英俊。刘珏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阿萝的命却只有一条!”

两个人心知肚明,对方深爱着阿萝。刘珏先定下名分,子离登基为王,便不可能从他手中抢走阿萝,这般做法不是明君所为。他可以阻挠,可以暗中下手拆散他们,却总是占不住理。然而现在,刘珏却亲手把阿萝送到他的面前,求他收了她为妃,救她一命。这是天赐良机!婚事罢休,没有礼法约束,他可以顺理成章得到她。不管刘珏是不是对阿萝深情一片,他也只能与她失之交臂。而以后,自己会对她好,宠着她护着她,他会让阿萝爱上他。

子离想清楚后,脸上终于现出喜悦:“允之,你知道我对阿萝也是情深一片,我必不会负她!”

刘珏心里伤痛莫名,浅笑道:“允之明白!”

相府棠园,阿萝闺房内,刘珏定定望着仍在睡梦中的阿萝。今晚就要送你去子离那里了,以后,以后若是你不愿意,我……刘珏苦笑着,我真的能带你逃吗?让父王背上纵子拐带宫中嫔妃的罪名,受尽世人辱骂白眼?让他一世英名全毁于自己之手?子离又会多么愤怒?自己背信弃义,叫他空欢喜一场!他会恨的,换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恨的!他还会借机削弱王府力量以巩固他的江山!我们能逃得了吗?往哪里逃呢?子离会放过我们吗……可是把你扔在你讨厌的王宫里,在那方小天地里圈一辈子,你叫我又怎么忍心!

子离答应了救阿萝,受龙鞭之刑取出冰泉之水的法子几次已涌在刘珏嘴边,他却说不出口。他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和阿萝的幸福要求子离做这等牺牲!他是宁国的王,怎么也不能去受这鞭刑之苦,在年年大雪之日痛得死去活来!况且这样去救心爱的女人,她醒了却要另嫁他人……停住思绪,刘珏抱起阿萝,往门外走去:“去告诉相爷一声,本王带阿萝去救治,请他放心。”

出了相府,刘英远远地跟着他。刘珏策马拥着阿萝直奔东郊,走到溪边停了下来。微微的春风吹来,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他小心地拥住她:“阿萝,上次带你出来玩,结果遇袭,这次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们就这样看看风景可好?”

春草离离,似绿色的绒毯盖住了大地,枝头新绿郁郁葱葱,芽苞像花骨朵,望去似一树花灿烂绽开。溪水清澈,偶尔还能见到游鱼。

“阿萝,这里真是美呢,恬静自然。我跟你说啊,小时候师父让我去捉鱼,可不是用网用叉捉呵,是要潜在水里,跟着鱼一起游,让自己慢慢地融进水里,到时伸出手来,鱼都不会跑。然后我就用内功吸住它们,很好玩的。”刘珏轻声告诉阿萝从前的趣事。

阿萝很乖地靠在他怀里,听得入迷,脸在阳光下蒙上层淡淡的光华。她闭着眼,仿佛等着听他继续说故事,“你好啊,居然听得都睡了,我的话有这么催眠?”刘珏撇撇嘴埋怨道。

阿萝嘴角隐隐有抹笑容,似在笑他。刘珏叹了口气:“睡吧,你听得高兴就好。”手指理过她散落的,吻了下她的笑容:“其实以前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美的。你除了一双眼睛,脸小得嘛,跟没有似的,丑丫头,哼!现在知道了,你是故意的吧,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的那样心思,知道把自己藏起来……阿萝,你是没有安全的感觉吗?唉,我答应过你两回,要护你一生一世……可是,我现在却要把你送进宫去……送你去子离那里……宫里可不比相府,你怎么翻得过那么高的宫墙呢?”

刘珏慢慢止住了话语,心里酸楚。宫中嫔妃是不能随意见外臣的,以后,以后叫我怎么办呢?他望向远方,太阳已滑下半个山头。他眼中一热,头已埋进了阿萝乌黑的间,哽咽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萝,我想等你醒了带你逃,可是,怎么逃,你告诉我,怎么逃?”

刘英站在二十丈开外,溪边碎碎的话语顺着风飘进他耳朵里。他把剑握得太紧,手背的青筋都暴突起来。他看看天色,缓步走到刘珏身边:“王爷,时辰差不多了,先救醒小姐再说吧。”

“刘英哪,我想为你和小玉主婚。”刘珏轻轻地说道。

刘英一怔,脸上飞过一丝红晕,又坚定地回绝:“这个时候,刘英怎能……小玉也不会同意。”

“能看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阿萝肯定也高兴。我,不愿,也不想看到分离。不是我成全你们,是你们来成全我。”刘珏缓缓说道。

“谢……王爷……成全!等小姐醒了再说吧。”刘英一低头,热泪已滚滚而下。

刘珏低下头,阿萝还睡得很香。他轻轻吻在她的边:“阿萝,我们……你以后会不会突然想起今天呢?会不会只当成是个梦境……以后我见你,必是隔着层层珠帘,人在深深处了。阿萝,你答我一句可好?可好?”

阿萝睫毛微动,刘珏一惊,大呼:“阿萝!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可任他怎么摇晃呼喊,怀里的人儿还是一动不动。傍晚的风吹来,她的丝轻飘,睫毛也跟着轻颤,刘珏失魂落魄,口中喃喃道:“原来,是风骗了我!”俊颜哭也似的难看。

太阳不忍心瞧他,把脸埋进了大山后面,天边只剩一抹橙色夹杂着青紫,瑰丽绚烂。刘珏慢慢站起身,抱着阿萝跃上马,轻叱一声,朝城中飞驰而去。

一乘轻便小轿已候在宫门外,几个宫侍等候多时。刘珏小心地把阿萝放入轿里,看了看,心一硬,转头放下了轿帘。

“王上请平南王放心,奴才这就接小姐进宫了。”宫侍毕恭毕敬地说道。

刘珏嗯了一声。宫侍轻呼道:“起轿!”两个粗使太监抬着阿萝快步走进宫门。刘珏骑上马,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掉转马头:“走!”

刘英默默跟着他打马回王府。

子离等得心急,却又心喜。横看竖看觉得玉璃宫内不管哪处地方都顺眼得很。顾天琳已被接进宫来,他觉得今天的顾天琳格外温顺,不禁赞了一声:“天琳这身装扮养眼得很哪。”

顾天琳双颊晕红,眼波流转,肌肤在天蓝的罗纱包裹下越显得白皙。

子离没有告诉任何人今晚他要去皇陵冰泉,顾天琳只当他为明日的登基大典开心,便柔声道:“王爷……哦,王上,明日事多,请早些歇息。”一低头,美丽的颈项露了出来。

“嗯,明日大典会很累,天琳早些歇着,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他看了一眼顾天琳,她眼中的失望是这般明显,心里一软道,“明日事务繁杂……”

“妾身知道,王上不可太过操劳,妾身这就告退!”顾天琳迅理解了子离,暗暗埋怨自己这时怎么忍不住了。

软轿刚到后殿一会儿,子离便赶了过来。他心急地掀起轿帘,便瞧见了熟睡中的阿萝。她嘴唇干燥,脸色苍白,神情委顿。子离默默一算,她竟有两日未沾水米了。他伸过手去摸摸她的脸,阿萝一动不动,子离心痛得不行,沉声道:“换轿上山,去皇陵!”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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