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心里叹息,可怜起青蕾来:“你在太子心里也是有分量的,这只是他面对形势不得已的选择而已,可以理解的。若是他坐定了王位,他必然会疼你的。他不是疼芯儿么?哪能不疼她的娘呢?”
“可是你却不愿嫁平南王!你心里的人是四皇子对不对?你与平南王相熟之前就只认得璃亲王!”

她怎会知道?当时连阿萝自己都不知道子离便是四皇子刘绯。阿萝心想。

“你别否认!当初太子夜宴,四皇子出声想为你解围,你顺势应下时,我便知道你认得他!你琴音里的悲愤不是为我这个姐姐想害你而,你的眼睛是看向四皇子,你气他不能护你!”青蕾一字一句地说。

我的妈呀,这里的人怎么个个都精明,连个眼神都不放过?青蕾压低声音:“我断定是四皇子,却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包括太子。宁王眼见不行了,唯有璃亲王能与太子一争。我是太子的人,自当生死随他,我也希望太子能坐稳王位,但若是败了,有你能照顾芯儿,我也心安,去得了无牵挂!你想拒婚,我看爹也不会太反对,他老人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明哲保身,三个女儿若在两个敌对的阵营,不管谁胜他老人家都是最大的赢家。”

青蕾她真是可怜,要不要顺着她答呢?但这样就真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上了,一旦子离起兵,她不就成了头号祭品?他们会不会把她悬在城头刀架脖子上拿去威胁子离啊?阿萝心里憷。

想起子离,刘珏的样子便浮了上来,阿萝目光变得温柔,他深情的脸印在脑中挥之不去。她苦笑,已完全明白眼下的局势。她宣布说不喜欢刘珏要退婚,安清王府丢不起这个人,平南王自然也丢不起这个人——甩了他一次还来第二次?刘珏当然就有了从临南跑回来的借口。而这个不喜欢的后面存在的两个人选,不论她说是哪一个,矛头都是指向东宫的。

若说是太子,她就要施展美人计。但就算迷住了太子,现在他也不会去得罪安清王与掌握南军军权的刘珏。所以,她只有一个选择。

安清王为什么会倒向子离,她不明白,也不需要她明白。恐怕就算她没有想到要捉弄刘珏,与安清王逗乐似的写那样的回信,安清王自己也会下笔写的吧。那个老狐狸!他怕是早想到这个主意了吧,却不好向她开口。

想到这里阿萝想笑,老狐狸还是好的,没有逼自己,更没告诉自己这个答案。只要安清王一张口,她自然会照做,刘珏就可以名正言顺与太子结盟,要帮子离的话窝里反就来得更为容易。其实南军与右翼军合在一起已有足够的兵力,安清王这样做,只是不想起兵掀起宁国的内乱吧!阿萝低叹一声:“姐姐你好眼力!我在相府时与子离日日竹林箫笛应和,已然许心。所以三年前平南王定亲后,我便逃婚了。”

这一切一开口解释起来便如行云流水一般,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很正常很自然。阿萝情不自禁地想,原来自己心里是愿意帮刘珏的,为了他可以连说谎也说得这么流利。原本回风城只想靠着安清王这棵大树,好好玩玩,风光风光,没想到还是免不了被卷进去。只是,这一次她心甘情愿。

阿萝小心地看着青蕾。她说出了与子离两心相许,本在青蕾意料之中,青蕾却仍忍不住吃惊:“你竟与璃亲王私订终身?既与他两心相许,当初为何不往边城去?”

“子离哪里能得罪顾相?我现在怎好去边城与他相厮守呢,姐姐糊涂了?”阿萝浅笑答道,“不过,你把芯儿托付给我,想来也不会告诉太子及太子妃我和子离的事吧?”

“子离?你唤得可真是亲热,怕是璃亲王妃也不曾这般唤过他吧?”青蕾叹道,“真没看出璃亲王竟也心系于你,原来那时相府里的箫声是璃亲王吹的,我还以为是你与七夫人,我们真是看走眼了。我不会说的,但是以王燕回的脑子,她怕已经想到璃亲王了。”

有宫侍传话,说太子妃请她们一起用膳。阿萝想,这个局一经布好,就由不得自己了。眼下她倒是没什么危险,以后难说。她现在极想知道的是王燕回如何应对。突然之间,阿萝觉得自己就像是试药的人,通过王燕回的态度,来探知东宫的布局。

席间阿萝吃得很舒服,吃完喝口茶,她笑道:“娘娘不是一直想听阿萝抚琴么?其实阿萝这三年来很少碰琴,不要叫娘娘失望才好。”

弹什么呢?阿萝眼珠子一转,一曲《秋水》泠泠从手指滑出,比起桃花宴当日的了无牵挂,多了几分缠绵,少了几分高远。

王燕回拊掌赞道:“这么多年,终于又闻《秋水》之音!平南王必然倾倒不已。”

还在试探啊?阿萝一嘟嘴:“他懂什么?哪有子离懂得音律?”话一出口,她“啊”了一声,已用手掩住了嘴,眼神慌乱。

王燕回轻轻一笑:“璃亲王么,箫声的确是一绝,晚上从玉璃宫隐隐传来,闻者伤情。原来妹妹的心上人是四皇弟啊。”

三人都没注意到,太子早已站在门外,此时已是痴了,脸上写满哀怨伤情,失落了然。他长身玉立在夜色中,想笑又笑不出来。

原来是她?他双眸深如夜色,含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痛。当时宴上他见顾天琳淡如兰花,觉得她甚是优雅,但等听到《秋水》时,却深深被曲中那份天马行空的爽朗大气所吸引,认定只有这般心胸无算计的女子才配是自己的知己。王宫中步步惊心,他从小就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学文习武无一不细细用心,没人知道他心底其实极羡慕那种平凡人家的温馨。当时他就想,若能有这样的女子相伴,王宫生涯也会是苦中有乐吧?

越是自我克制的人,越盼望自由放飞。所以他毫不迟疑选定了青蕾。她漂亮、温柔,对他也是一往情深,然而,青蕾再不弹《秋水》。她道:“青蕾再无当时心境,多弹的话,殿下只怕会失望。”

他会意,琴曲便是如此,哪能时时都有当时之心意。尽管母后力主他娶了自己的表妹,王太尉的女儿燕回为正妃,他也接受了。在他看来,王位他是必然要得的,否则多年的努力就付之东流,雄心壮志难以实现。要得到王位,他得依靠王家。但他同时也娶了青蕾,对她多加宠爱。

可今日他方才确定,那个心里慕尽秋水长天,海阔天空的人原来是她。她美丽得让他失神,她的琴音让他震撼。然而,每一次他都错过了。如今,她不仅不想嫁已定亲的平南王,还心仪他的四皇弟。

他慢慢握紧了拳,一股恨意油然而生。他是太子,理所当然是下一任王,然而就算他把政务处理得再好,纵然得到夸奖,父皇的那双眼睛却始终没有更多的温情。子离不过是闲王,重要的政事他从不参加,只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哪怕子离只做了一点点,父皇就算没有夸奖,看子离时眼中却满是温柔。父皇不是不爱他,但满满的心疼却从未给过他。就连娶亲,子离也能得到御赐仪仗,阵容不输于他。

他比子离差么?论外表,同样的俊朗;论才干,大臣们对他心悦诚服;论才华,他何尝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屋子里那个抚琴的女人为何用琴声骗了他,那双星眸却看向子离?若是他知晓桃花宴上抚琴的是她,她早就是他的妃子!

他才从玉龙宫回来。宁王病重,他日夜问安陪侍床前。子离在做什么?不说太子也知道,他在极力融入右翼军,一旦父皇驾崩,便要起兵与自己兵戎相见。太子心中翻涌着狠绝的杀意。等我成了王,看你刘绯拿什么来与我争!你要真敢抢平南王的女人,这场仗你就输定了。太子朗声一笑,抬步走入殿中:“什么事这般高兴?”

三人忙离座行礼。太子手一扬:“一家人,不要行这些虚礼了!”

王燕回掩口笑道:“这事可怎生办才好?我们这个妹妹不想嫁平南王,却是瞧上了四皇弟了。”

太子惊诧地扬眉:“哎呀,平南王怎咽得下这口气?”

阿萝忙低头,愁眉苦脸不做声。

太子沉思半刻道:“强扭的瓜不甜,姐夫去帮你做中人吧。唉,这事棘手啊。”

王燕回笑道:“怎么难也要成全四皇弟与妹妹才行啊。”

太子皱皱眉:“方才遇着顾相,他听说妹妹在我这里做客,便说有空请妹妹去璃亲王府一趟,弟妹也想瞧瞧妹妹。”

顾天琳?太子为何想让自己去璃亲王府?是想坐实她与子离的关系么?阿萝笑道:“好多年没见过天琳姐姐了,不知道她是否还是那么美。”

夜晚,太子妃殿中,王燕回沉思不语,半晌道:“李相若是同意退亲,就会与安清王府翻脸,他就真不怕?我总有些怀疑。”

太子道:“我方才已去瞧过青蕾,她道此事八成是真。以前她未入宫时,常听后院有箫声与笛音相和,今日才知晓是子离所吹,李青萝三年前逃婚也是不假。以李相性格,他可能不会退亲,却也不会急着把青萝嫁了,这个老狐狸等着看结果,想左右逢源!”

王燕回突问道:“父皇今日如何?”

“咳血了,半昏迷。”

“殿下,我已与父亲商议妥当,紧盯着西方动向。四皇弟必然要返回风城了,东路大军及风城城防需随时准备。我看,也就这十余日光景了。”

太子长叹一声:“大家势均力敌,这仗不好打啊!”

王燕回轻轻笑道:“你别忘了,安清王虽老辣,手里却无兵,跟拔了牙的老虎有什么区别?只要坐实四皇子与李青萝,平南王顾及老王爷,又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安肯偏向子离?不用他帮,只要他按兵不动,我们就已胜了。若是平南王要动手,就先让他与四皇弟斗吧。只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这当口李青萝要退婚,始终不让我放心。”

太子恨声道:“不论是真是假,都要把她留在宫中,是与不是都好。”

“不,让她去璃亲王府。我很想看看她与她的天琳姐姐如何相处,着人盯紧了,这样出宫的机会以后不会多了,看看她的动静吧。”王燕回吃不准阿萝的态度。这件事看起来是真的,联系前因后果,她的说法也说得过去。李青萝三年后绽放的美丽本来就这般不真实,再有什么不真实的事也不足为奇。她怔怔地想了许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出了宫回到相府,阿萝一遍遍回忆在东宫的一切。他们可能会有七分相信,还有三分疑虑。那么去见顾天琳时,也不能让她瞧出破绽,更不能再与安清王接触。自己最好是去了璃亲王府后就老实回家待着。

但若是他们再召自己入宫怎么推好呢?阿萝想,这回牺牲大了,别弄不好丢了小命啊。她恨恨然,刘珏,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拉着你家的老狐狸一起撞墙去死吧!

阿萝简单地装扮了一下,出了门。她没让刘英跟着:“刘英,你主子我现在去瞧情敌,你不用跟着,好生给我画画宫中的地图,以后逃命时说不定有用!”

刘英早听阿萝说过东宫的一切,低头笑道:“是,祝小姐与璃亲王妃和和气气,以后姐妹情深!”

阿萝眼一瞪:“你不担心平南王吃醋?”

“我的主子是您!何况他欺负了我二十年,让他喝喝醋,有利于身体健康!”刘英笑道。他心想,刘珏怎么可能吃醋,他心里绝对不会酸,只会痛,心痛!还不知道回来后会和老王爷怎么撒气呢。

侍从引阿萝进了璃亲王府,走进厢房,阿萝就呆了。

“这是我偷偷临下的王爷私藏的画像。”顾天琳痴痴地瞧着,“第一眼我很惊喜,以为他心里对我这般情深。只第二眼,我的心情便已坠入谷底,三小姐,画上的人原来是你。”

她转过身看着阿萝:“桃花宴上的李相府中丫头,认出我来的聪明小姑娘,原来是相府的三小姐。”她几乎低不可闻地轻叹口气,“我着人寻了很久,才知道,平南王所作的这幅我的画像里,这双灵动晶莹的眼睛是相府三小姐的。”

阿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刘珏曾说过他画了一幅顾天琳的画像,下笔时无意中竟画上了她的眼睛。他是日夜望着这双眼睛么?听他说时不觉得,今日瞧到,方才感到心里一阵甜一阵酸,感动不已。

顾天琳已走到她面前:“你的眼睛很美,其实不只是眼睛,你整个人都很美。那时刘海挡住了半张脸,怎生模样也很难瞧出来,就这样王爷也倾心不已。三年了,你知道么?他去了边城三年,竟没回来瞧过我一次!”她尽力地让声音平静,却抑制不住带出的那丝颤音。

“天琳姐姐,这画是平南王画的,后来你与子……与四皇子殿下成亲,他觉得不好留你的画像在府中,才送还回来。不是四皇子要瞧那……那眼睛的。”阿萝下意识地回答,她不希望她这么难过。

“是啊,本来不是他画的。可就算是他为了看画像上的我,为何我立在他面前,活生生的,他再温柔,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心呢?”顾天琳悲伤地说。

阿萝一言不。这下根本不用她说什么,子离与她的事情便已坐实。有些东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有些话现在也不方便说与她听。阿萝目的已经达到,再留下去,顾天琳瞧着自己只会更难受,“天琳姐姐,四皇子人很好的,你要信他,他会待你好的。我走了。”

顾天琳轻声道:“他快回来了,你若真的愿意,我不反对你进府来。”

阿萝沉默半晌,笑道:“我喜欢你,天琳姐姐。也——很喜欢——大哥!”她不敢多待,生怕待久了会忍不住跟顾天琳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走出去时她心里想,都快回来了么?这风城越来越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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