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棠园,七夫人对着天井里怒放的海棠叹了口气。她叫张妈搬了张椅子,在回廊里坐着,把程箐抱在怀里幽幽道:“三儿,你对娘真好。你说话少,和娘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也不愿学诗文,一直以为你冷性子,没想到娘的苦处你都记在了心里。这家里,娘只得你一个亲人,你爹他来不来都不打紧。只是这诗文苦情伤心又带着倔强,你六岁怎么就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六岁孩子哪有这么能干,自己六岁的时候背诗都磕磕巴巴,还写呢!程箐正想补救两句,听到七夫人声音又转为愤恨:“那几个却还是不放心,恨不得把我们娘俩赶出去,若真能出去……唉!老拿你不会琴棋书画做文章。娘今天可真担心那板子要落在你身上了,又无力护你。李家的女儿如果没用,不能帮助你爹,还不如小玉来得值钱……也真是我的女儿,怎么会不懂诗文呢!”

程箐见七夫人并无丝毫怀疑,就懒得解释。这时她已有些习惯七夫人的怀抱,香香的,软软的,像极了小时候妈妈的怀。她窝在七夫人怀里开口问道:“能不能告诉阿萝,要帮那个爹做什么?李家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精于琴棋书画?”

话一出口程箐有些后悔,万一七夫人平时早告诉给了阿萝,这么问她会不会惊诧。七夫人慢慢说道:“三儿,你还小,大一点娘再告诉你吧!”

程箐着急,她急于想了解这是个什么世界。她脑袋里还混乱着,一起床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个小孩子,还见了相府乱七八糟的一堆人,提心吊胆了老半天,不说怎么行?她听到自己出一个娇嫩的声音:“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啊,说不定以后阿萝就改了性子,勤力学习,免得三月后被打板子!”说完又叹,这声音,真不习惯!顺手摸了摸,身上果然起了一层鸡皮小粒子。

七夫人叹了口气说:“李家为得一个儿子,先后娶了七个,没想到娘最后进门,还是生了个女儿。你爹是宁国右相,眼见无后,就想把三个女儿嫁入王室豪门,以巩固权势。他怎能不严厉苛求女儿?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儿攀龙附凤上了。大夫人出身显赫,如若不是没有生养,哪会容得老爷一娶再娶,娘,不过是李家娶来生养的工具而已。”

七夫人低头对程箐温柔一笑:“娘倒是没有希望三儿出人头地,就怕你不长进惹怒了你爹,连求温饱都不得。你与娘幼时的性子相像,任性倔强得很,又调皮,老是为难张妈和小玉,功课总不放在心上。娘不忍责备你,可是三儿啊,这世道总是女子吃亏,你要是不嫁个好人家,以后苦日子就长了。”说着竟流下两行清泪。

程箐看着七夫人玉般的脸上一片愁容,心知两人的命运从此连在了一起。她看看自己小小的身体,莫名其妙就穿越了时空,灵魂附体,架空历史,她本来是好好的一个大四学生,家里环境优越,以后前途光明,现在一切都是未知。听到七夫人说女子在这里总是吃亏,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七夫人紧紧搂住她叹道:“三儿啊,为什么这般命苦要做女子?为什么要做李家的女儿啊!”

程箐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七夫人爱怜地看着才六岁的女儿。长着和她一样的小脸,不用想也知道阿萝长大后的美丽。她的青春与美貌已葬送在了李府的棠园,她希望女儿的命会比她好,不用守在这四方的天井里心寂如死。

怔怔瞧了阿萝许久,她唤过张妈和小玉,柔声说:“小姐还不懂事,你们迁就一下她,她不是凉薄的孩子,任性了些罢了。”

张妈小玉红了眼答道:“夫人有大恩于我们,我们必会对小姐尽心尽力。”

七夫人把怀里的程箐交与张妈送回屋里。自己一个人定定地瞧着海棠出神,想起阿萝在季试上念的那诗,眼泪又簌簌落下。

程箐一觉睡醒,忙低头看自己,还是小小的身体。周围清寂无声,没有汽车开过马路的声音,没有人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人。眼睛一红,泪水汹涌而出,月光照进屋子里,越的冷清。程箐想,难道自己就只能留在这里,顶着那个阿萝的身体在这个世界慢慢长大,然后嫁人,了此一生?不由得害怕恐慌到了极点,放声大哭。

纱帐外亮起烛火,小玉撩起纱帐,紧张地唤她:“小姐,又做噩梦了吗?小玉在这儿呢,小姐,不怕了。”

程箐看到小玉蓬松着头,也就是个十岁大的孩子,却来安慰自己。心想,我都二十二岁了,怎么让你来呵护我?慢慢止住了眼泪,对小玉说:“我睡不着了,小玉,你上来陪我躺会儿,给我说说故事吧。”

小玉瞧着阿萝小脸上泪痕还没干,在烛火照耀下闪着光,脸上写满恳求,说不出的楚楚动人。小姐才六岁,就这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怜惜,以后大了不知道怎样的天香国色呢。嘴里答应着,上床挨着阿萝躺下。

程箐对小玉说:“你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宁国是怎样的国家吧。”

小玉羞涩一笑:“小玉也只知道天下有五国,西边有启国,西南有夏国,北面有安国,南面是陈国,宁国居东,是最大最强盛的国家。我们就在宁国都城风城。小姐,咱们风城可大了呢,策马从东至西都要跑上好几个时辰,元宵节最是热闹,都宁河边全是卖灯的放灯的,还有好多画舫,到了晚上像仙子住的地方呢。”

程箐想,这是什么地方啊!真到了异时空了?以后再了解吧。她需要想一想,就闭上了眼睛。小玉以为她又睡着了,也住了嘴,慢慢进入梦乡。

过了会儿她睁开眼看着帐顶。看来自己真的要变成这个阿萝在李府生活下去了。初时的害怕紧张惶恐被她强力克制了下去。好歹还小,李老爹又是个什么右相,衣食暂时无忧。长大面对别的东西之前还有好几年日子。说不定哪天醒来已回到自家床上,一切只是南柯一梦而已。心里慢慢安定了。

紧接着就开始分析自己。她大学学的是英语,无用至极,但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二年,懂得的知识或多或少总会用到一些。如果是异时空,那些诗词歌赋可以抄袭,她所了解掌握的应该够用了。唐诗宋词记不全也没关系,一些脍炙人口的句子她还是记得的。唱歌她不行,总是跑调,也没关系,还是记得歌曲的曲词,说不定还能用用。会瑜伽,练过空手道,这些是她最擅长的,普通男子三五个她能在短时间内摆平。至少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程箐松了口气,还好她当官的爸妈常年忙工作,照顾她的时间少,让她练了空手道学会保护自己。也因为无人管她,程箐五岁就知道照顾自己做饭吃,对了,做饭!

程箐和鲁滨孙飘到海岛上一样,现一样有用的东西就兴奋一阵子。她又想了半天,再没别的了。

阿萝六岁,听说古时女子有十五六岁就嫁人的,她至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学。这是个什么样的社会,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人和事,以后再说吧。

她今天看了一下,这里的女人都没缠足,心里就松了口气,她见过外婆缠过的脚,畸形丑陋,脚指头弯到了脚底板,走路不疼才怪。

回想大厅里见过的众人,不知道李老爹是不是个权相,古时的权相没几个有好下场,一旦功高震主或玩弄权术就会被皇帝找个理由咔嚓了。她祈祷所有的神千万不要让李老爹出现罢官抄家问斩一类的事。她一想到古代的种种酷刑,心里就害怕。程箐对自己说,以后就是李相家的三小姐阿萝了,只要不犯什么罪,平平安安的就好。

她回来时注意了下周围的环境,棠园像是在李府最偏僻的一角,只有张妈小玉两个仆人。张妈跟七夫人的时间多一些,小玉服侍自己。棠园的布置倒也清雅,没见到什么值钱的金银珠宝。就是七夫人,今天上也只插了两支玉簪,一朵珠花,比另外六位朴素多了。七个夫人怕是明争暗斗,但是那六位明显不喜欢七夫人,是嫉妒她的美貌吗?但李相显然对这个美貌夫人并不宠爱。这很奇怪,有别的什么原因吗?想起七夫人的温柔和伤情,程箐想,可能没有生下儿子,就被冷落了。

李老爹只得三个女儿,要不要做他最喜欢的那个呢?有好有坏,好的是能改善自己和七夫人的待遇,得到某些特权,不好的是引起了注意,以后想要不引人注意也难。二十二岁的心智,六岁的身体,凭着现代的知识和成熟的头脑,程箐想要得到李老爹的欢心并不难。但她一想到枪打出头鸟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就决定暂时韬光养晦,以熟悉情况为先,安分几年再说。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总是睡不踏实。程箐再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估计是早上五六点。程箐(阿萝)起了床,看看身上薄薄的直襟衣服,觉得这个做运动服不大合适。

小玉也醒了,问阿萝:“小姐,起这么早干吗?现在才卯时,你平时不到辰时不会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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