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维正拜访费家的同一时刻,在离费家约两里外的另一条街上,姚广孝乘坐的马车也来到了一座府宅前,这座府宅便是秦王幕僚邵闻达的私宅,他一般都是住在秦王府内,从来不住在这里,但今天特殊,邵闻达来到了自己的宅子,特殊之处在他早上接到了一张纸条,燕王命他今晚回府宅。
姚广孝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候着,片刻,邵闻达宅子的大门开了,姚广孝乘坐的马车骤然启动,直接冲进了府内,大门轰然关上,几个人影在墙角晃动了一下,又再次躲藏起来。

姚广孝从马上下来,邵闻达立刻迎了上来,躬身笑道:“大师来我府上,我深感荣幸。”

姚广孝见他一脸谄笑,心中不由一阵鄙夷,这是他很久以来就想不通的一件事,邵闻达在秦王身边也算是受重用,如果他尽心辅佐,也能成为秦王身边第一人,而秦王的地位甚至比燕王还高,他就不明白,邵闻达好好的秦王第一人不做,非要摇头摆尾如狗一样向燕王乞怜,这是什么缘故,想来想去姚广孝只总结出一个字,‘贱’。

心中虽然鄙夷,但姚广孝脸上却十分谦和,他合掌施礼道:“邵先生真是信人,贫僧感激不尽。”

邵闻达干笑一声,连忙道:“我.在外的时间不能太长,时辰紧迫,请大师随我来。”

他将姚广孝带到小客房,又命人.全部退下,这才问道:“燕王殿下对我有什么吩咐,请大师直说。”

姚广孝沉思了一下,便缓缓说.道:“燕王殿下想知道,秦王最近有什么计划?”

“计划?”邵闻达冷笑了一声道:“他现在为了这个东宫.位子变得像个疯子一样,为了捞取名声,自己十几年的积蓄也差不多全贴进去了,上次皇上在廷议上说,东宫之主当以德而取,不一定看长幼,他几乎被这句话逼上了绝路,现在只要给他入主东宫的机会,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姚广孝点了点头,和燕王预料的一点不错,燕王说.秦王这个人有做人主之心,却无做人主之量,他往往会在最后关头失去理智,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他笑了笑便道:“燕王说了,前年定远县之事虽然.失败,但你的功劳还在,你忠心耿耿为燕王做事,现在只要再做一件事,他就可以正式收录你,任命你为他的第二幕僚。”

邵闻达大喜,他.当然知道第一幕僚就是眼前这个和尚,取代姚广孝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能做第二幕僚,那就表示燕王给了他最大的职务,他连忙站起身,深深施礼道:“请大师转告燕王殿下,他的恩德我邵闻达将铭记于心。”

姚广孝却摆了摆手道:“先生不必客气了,燕王殿下从来都是论功行赏,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地位,当然,你必须得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邵闻达点了点头,肃然道:“请大师吩咐!”

姚广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慢慢推给邵闻达,“燕王要你做的事情就在这封信中,你一定要秦王等到最好的机会再动手。”

见邵闻达郑重地将信收起来,姚广孝便起身笑道:“好了,我现在要回去了,以后燕王会以特殊方式联系你,你就不用再冒险来见我了。”

“在下恭送大师。”

邵闻达将姚广孝送上马车,马车启动,又从大门出去,很快便走远了,邵闻达见天色已晚,也同样上了一辆马车,从姚广孝相反的方向驶去,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走了,从暗处出来几人,互换了一个眼色,分头向两辆马车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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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正从费家回来,他的心情很好,今天化解了一段恩怨,多了一个朋友,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些恩怨,要化泯它很简单,就看你肯不肯去做,步步相逼则仇恨越结越深,相反,退一步就会海阔天空,他李维正若连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要做什么大事,相比之下,他就一直很欣赏燕王的心胸,历史上他最后能成功,也是和他心胸宽广有必然的联系。

但心胸宽广并不是滥作好人,一些原则性的问题就不能让步,比如他和秦王的仇恨,比如他和詹徽的恩怨,不置他们于死地,他李维正是决不罢休。

其实在朱允炆登位上他并不想费多大力气,毕竟历史就摆在这里,最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历史还是会沿着故有的轨迹走,相反,他太多参与,说不定反而会改变历史轨迹,朱允炆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跳板,怎样利用这块跳板达到他的目地,这才是他深思熟虑之事。

李维正刚回到家,还没进门,便见几匹马向他府宅这边驰来,马奔近了,却是罗广才,他下午才走,怎么这会儿又来了,罗广才翻身下马,走上前笑道:“大人是去了费府吧!”

“你怎么知道,你派人跟踪我了?”

罗广才摇了摇头道:“我的人是无意中看见了你,他们刚才就在费府附近。”

李维正略一思索便笑道:“莫非是邵闻达回府宅了?”

他是知道邵闻达的私宅就在费家附近,很可能罗广才已经安排人跟踪邵闻达了,罗广才笑着一竖大拇指赞道:“大人一猜便中,不过你做梦也想不到他刚才见了谁?”

李维正立刻道:“咱们进府里说。”

“不,我要带大人去一个地方,我上你的马车,咱们边走边说。”

锦衣卫的办事效率极高,这一点在罗广才身上充分表现出来,他坐上马车便笑道:“下午大人不是托我去找一个工匠吗?”

李维正一怔,他大喜道:“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这对我来言,是轻而易举之事,锦衣卫里就有记录,我找到了一个最符合你条件的人,我现在就带你去。”

罗广才笑了笑,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你不想问一问是谁找邵闻达吗?”

李维正却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燕王身边的道衍和尚找他?”

罗广才愣住了,他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李维正,半晌,他才吃惊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维正笑而不答,他当然能猜到,燕王低调不争东宫那只是表象,他怎么可能束手不动,以燕王的心机他必然会充分利用秦王那个蠢货,利用秦王来达到自己的目地,李维正早就从冷千秋口中得知秦王身边有燕王的卧底,赵无忌、谭雁翎死了,当时纪纲就和他们在一起却没有救他们,那这个卧底是邵闻达的可能性最大了。

看见罗广才吃惊的样子,李维正便知道自己猜中了,罗广才见李维正不肯说,只得笑道:“来人见邵闻达很小心,他马车进、马车出,而且离开后绕城一大圈,我的人没有能跟踪到他,不过邵闻达走后,我们盘问了邵闻达府中一人,他说马车进府后,下来了一个中年和尚,这不是道衍还会是谁?”

李维正浮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如果他是燕王,他也会蛰伏不动,不争不夺,只要在最后关头出手便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燕王又想重施故伎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江宁县,朱元璋在立国之初便将全国的能工巧匠都集中到了京城,有数十万人之多,连同他们的家人,就近百万人口了,他们被安置在江宁县内,按行业分坊而居,形成了如铜作坊、弓匠坊、箭匠坊、颜料坊、糖坊等等工匠作坊,这些匠人独立户籍为匠户,子继父业,代代居住在这里,不得离开,尤其是火器制作匠更是控制严格,没有一点人身自由,并且严禁民间私自制作。

但今天罗广才给李维正找的这个火铳匠人却很特殊,他曾是宝源局几名最优秀的工匠之一,两年前他在试验火铳时,不幸被炸瞎一只眼睛,不能再从事火铳匠务,便从宝源局中退休了,长子顶上了他的匠位,而他赋闲在家,因为年轻时酿过酒,便改行做了酿酒匠,便靠接一点官府的零星酿酒活为生,罗广才找到他,是因为他已经不受宝源局控制,也不属于官府中的酒匠,有一定人身自由,只要不被各地的巡检司查到,他天下哪里都能去。

这个匠人姓杨,家在紧靠花市大街的白酒坊内,白酒坊住着几千户酿酒匠人,绝大部分都是为官府酿酒,但自从朱元璋前两年因粮食吃紧限制酿酒后,白酒坊的匠户们明显活少了很多,活少了也就意味着收入减少,大多数人家的生活都变得拮据起来,李维正的马车在一座破旧的屋前停了下来,房子前后四间,后面有一圈用泥土夯成的小院,是典型的匠户普通人家。

不远处有一口水井,十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洗衣,晚上还洗衣显然就是一种养家糊口的生计了,其中一名老妇人见一辆马车和十几个骑马人停在她家门口,便紧张地跑过来问道:“你们找谁?”

“请问这里是杨匠户的家吗?火铳匠杨二田。”

“是!”老妇人有些害怕地说道:“我家老头子已经不做火铳了。”

李维正从马车里下来,他和颜悦色地安抚她道:“你不用害怕,我们是前来诚心拜访,并无恶意,请问杨老爹在家吗?”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老人,年纪约五十余岁,脸上布满了皱纹,他左眼瞎了,背有些佝偻,显得十分苍老,他见来了不少人,便沙哑着声音问道:“我就是杨二田,你们找我有事吗?”

李维正上前拱拱手道:“我有点事情请教老人家,能否进屋里谈?”

杨二田见李维正虽穿着普通青色长袍,可后面几个人却是锦衣卫装束,尤其是一人竟穿着金色麒麟服,这是锦衣卫的高官,他心中也有点害怕,不敢拒绝,便点头道:“请进吧!”

几个锦衣卫校尉都站在门口,罗广才陪李维正进了屋子,屋子里没有什么家具,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倒也整洁,但灯光昏暗,一颗豆苗大的灯火突突地跳着,眼看就要熄灭了,油灯下两个年少的小娘正在专心致志地缝补衣服,她们面前堆了几十件旧衣服,看来这也是她们的活计,两个姑娘突然见进来了陌生的男人,吓得抱起衣服跑到里屋去了。

“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很抱歉,家里没有灯油了,只能委屈二位了。”杨二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粗瓷大碗,给他们倒了两碗水。

李维正欠身笑道:“杨老爹就不用麻烦了,我们只请教几个问题便走。”

“你们问吧!”杨二田点点头坐了下来。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问道:“我想问一问,杨老爹有没有考虑过改进火铳?”

杨二田听他问火铳之事,立刻摆手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答应过宝源局主事,离开匠位就绝不谈火铳,二位抱歉了。”

罗广才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每锭至少有十两,他把银子推到杨二田面前笑道:“你是个小人物,不值得我们用什么阴谋,我们确实是私下来问一问,此事就你知和我们二人知,问完了我们就走,这锭银子归你,如何?”

杨二天瞥了一眼白花花的两锭银子,他叹了口气,又把银子推了回去,摇了摇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若在外谈论火铳,违反了规矩,会连累我的儿子,真的很抱歉。”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现在的火铳很笨拙,射击时需要两人配合,装药填弹,射一铳须很长时间,而且火药量的填充也不准确,要么反冲力太大,要么就哑弹,如果我们改进点火装置,比如设计一种机关,类似机弩的扳机,一头让它夹住点燃的火绳,下面用指头抠动扳机,火绳直接落下点燃火药池,这样一个人就可以操作了,同时把枪管变长,后面有托架顶住肩窝,再设计出一种标准量的装药匙,或者标准小药瓶.....”

李维正不紧不慢地说着,杨二田开始是脸上很无奈,可渐渐地他的眼睛亮了,腰板挺直了,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听李维正的述说,甚至连罗广才也被吸引住了。

“其实用火绳点火还是有点不便,如果我们改成燧石,扳动勾机时,燧石击打铁片产生火星,火星点燃药池中的火药,这样就更方便了。”

李维正说的就是火绳枪和燧发枪,火绳枪他是见过图片的,有一点印象,但燧发枪他却没有见过,但他也能想到一二,燧发枪的原理应该和老式打火机一样,拨动齿轮摩擦燧石点火,只不过把拨动改成击打。

他话音一落,杨二田‘腾’地站了起来,他紧紧抓住李维正的手腕,激动地问道:“天下真有你说的这种火铳吗?”

他做了近三十年火铳,对火铳的构造和制作了如指掌,李维正的一席话就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看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但又是完全能行得通。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现在天下还没有这样的火铳,我只是想得到,但我不会做,我希望由你来做出这样的火铳,不!这样的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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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离开了杨二田家,杨二田已经答应为李维正研制这种火枪,等李维正在郊外买了庄园,他就会带全家搬到庄园中去,李维正在马车里闭目不语,旁边的罗广才叹道:“大人的思路真让人开了眼界,火铳还能那样发射。”

他忽然又问李维正道:“大人,你要制作火铳做什么?莫非你想去工部不成?”

李维正摇了摇头笑道:“只是个人喜好而已。”

他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车窗外漫天的星斗,思路不由飞到了遥远的北方,不知阿福叔他们有没有得到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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