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一盏盏打开了,侯大爷带他们来到了器材室门口,他不时偷眼打量这个一口京腔的男人,这是一个中年人,身材高胖,裹着一件灰色的风衣,戴了一顶鸭舌帽,有一种完全不同于旧丰县的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大地方来的,而他旁边的张市长则穿了一件淡黄色夹克,和电视里看到的一样,打扮得很随意,脸上总带着一种和蔼可亲的笑容,倒是刘主任西装领带,皮鞋铮亮,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是他很紧张,不时偷偷擦额头上的汗。.26dd.Cn
侯大爷取出钥匙打开了门,“他就住在这里,你们进来吧!”

几个人面面相视,随他走进了器材室,器材室散乱地摆放着杠铃、跳高垫子、沙袋等器械,刀枪棍棒横七竖八地码放在墙角,还有一堆颜色发黑了的护膝护腿,只见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床垫,上面铺着毛毯,旁边堆放着塑料脸盆、牙缸牙刷等等杂物,侯大爷一指道:“这里就是杨恒的家了。”

男人的眼中流露出异常震惊之色,“他就住在这里!难道你们没有宿舍吗?”

“当然有宿舍,只是轮不到他。”

侯大爷关了窗,忿忿不平道:“就因为小杨是临时工,所以没有资格住宿舍,这个地方还是教练给他说情才有,否则还不知道住哪里去呢?”

“他不是省冠军吗?按政策安置,怎么会是临时工。”张市长眉头一皱,回头问刘主任道。

刘主任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个张九炎不仅是常务副市长,还是市委副书记,市委的第三把手,在这个重量级人物的威压下,刘主任说话都有点不清楚了,结结巴巴道:“这件、件事我不知道,回头我去查、查一查。”

“这件事我不问你,我找你们书记。”

张九炎重重哼了一声,他心中对李国龄极为不满,自己曾再三嘱咐过他,他居然没放在心上,现在可好,让他怎么交代?

“侯大爷,发生了什么事?”门口忽然传来了杨恒的声音。

众人一起回头,只见杨恒站在门口,正疑惑地望着他们,侯大爷连忙对他道:“小杨,这几个都是市县领导,来看望你。”

“你就是杨恒?”

中年男子慢慢走上前,锐利的目光细致地打量着他面目,就仿佛古玩市场上淘宝的投资客,这种剥视的目光让杨恒感觉到很不舒服。

“我是杨恒,你有什么事吗?”

男子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他伸出手笑着介绍自己道:“我叫孟晓军,是《工人日报》社的记者,准备写一篇关于知青子女的报告文学,所以来旧丰县收集素材,顺便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

杨恒礼貌地和他握了握手,“不好意思,蜗居简陋,让你们见笑了。”

他已经猜到这个孟晓军就是小童说的北京来人了,尽管这个叫孟晓军的男子说得轻描淡写,但不知为什么,杨恒有一种直觉,事情恐怕不是他说得那么简单。

男子又关心地问道:“听说你昏迷了一年,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谢谢!我已经完全康复了。”

这时刘主任见杨恒冷落了张市长,他连忙上前对杨恒介绍道:“小杨,这是咱们西楚市的张市长,他也很关心你们这些孤儿的近况,这次是特地来看望你们。”

杨恒一怔,他感激地上前鞠了一躬,“张市长好!”

他遇车祸住了近一年医院,听说就是得到了这个张市长的特别批示,西楚市体委承担了全部医疗费用,否则县里早就不管他了。

张九炎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地笑道:“看样子恢复得不错,怎么样,还能参加比赛吗?”

“张市长,我已经退役了。”

“哦!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本来是想参加明年的高考,但我基础不好,估计考不上,听说县里准备公开招干,我想试一试,如果实在没有机会,就去南方打工。”

旁边的刘主任背心都湿透了,有这样和市长说话的吗?语气中分明带有一种要挟,他却不知道,杨恒这话可是说给他听的,侯大爷眉开眼笑,暗赞杨恒说得好,这种机会不抓住才傻了呢!孟晓军一言不发,目光复杂地望着杨恒。

张九炎却不回答,只微微一笑道:“好了,不打扰你休息,我们还要去报社看望另一个孤儿,就先告辞了。”

几个人离开了训练馆,走出大门,刘主任先跑去安排汽车,张九炎见他走远,低声问孟晓军:“怎么样?”

孟晓军点点头,“就是他,我看到了他右耳垂上的红痣。”

上了车,刘主任殷勤地问道:“张市长,我们这就去肥皂厂看吴明吧!”

“我有点累了,明天再说吧!”张九炎摆了摆手。

“那好,我们先回宾馆。”汽车启动,向旧丰宾馆疾驰而去。

.........

今天是周六,县委书记李国龄到旧丰县最偏远的东坎乡视察工作去了,他一时赶不回来,便指示县委办公室主任刘锋全程陪同张市长,直到晚上八点,李国龄才赶回了县城,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办公室,他知道刘锋一定在等着向自己汇报情况。

“李书记!”刘锋果然在等他,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便走出办公室迎了上来。

“情况怎么样?”

李国龄取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刘锋跟了进来,“他陪了张市长一天,直到下班才离去,本来他还准备了晚宴,但张市长不肯。”

李国龄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县长王森,这种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不过李国龄现在关心的不是王森如何,而是张市长此行来的目的。

“你在电话里说张市长是陪同一个工人日报社的记者,是这样吗?”

“张市长是这样介绍的,说这个叫孟晓军的记者是来写一篇关于知青遗弃孤儿的报告文学,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那个人不像是记者,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

李国龄心里隐隐有了一丝明悟,便不露声色问道:“他有没有去找几个孤儿谈谈?”

“有,下午我陪同他们去斩龙乡找了几个被老乡收养的孤儿,和他们聊了几句,回来后又去了体工大队,找到了杨恒,就是那个省散打冠军。”

说到这里,刘锋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汗道:“李书记,那个杨恒居然是住在器材室里,而且还是个临时工,看得出张市长对这件事很不满,这件事咱们是不是.....”

不等他说完,李国龄摆了摆手,打断他道:“这个情况我知道,然后呢?”

“然后....本来他们还要去肥皂厂,看望另一个孤儿,但张市长说他累了,便回宾馆去了。”

李国龄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当然知道张市长陪同这个所谓记者来旧丰县的真实目的,‘孟晓军,’这个人居然也姓孟,而杨恒的生母叫孟敏,他们会是什么关系?看来,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发展得快,杨恒的事情,他得去给张市长解释一下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吩咐刘锋道:“你再去一趟体工大队,让他们给杨恒安排一间宿舍,要快,今天晚上就安排好。”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办。”

刘锋刚要走,李国龄又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明天人事局要开始招干了.......”

.......

夜里忽然飘起了蒙蒙细雨,使深秋的夜晚变得格外地寒冷,李国龄匆匆忙忙上了车,黑色的桑塔纳迎着纱幔般的斜雨,向旧丰宾飞速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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