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不出意外的便是傍晚时与怒放擦肩而过的那个人,如今发现倒在床上险些遇害的女子竟是怒放,不免有些发怔。
“喂,发什么呆,人都快到了,你就让她这么光着上身躺着?”

男子闻言,猛的惊醒,顾不得避嫌,慌忙把怒放的上衣整理好,抱起她朝外走去。刚出屋子,便有十几个健硕的男子冲进来,那些人看见他抱着一个女孩子,都是一呆。

为首的一人看见悬浮在男子身后的那个光芒四射的金色大字,拱手,客气的问道:“阁下可是方才发青火信号的那一位?”

“正是,我在此处发现了那个吸血的妖孽,可惜来迟一步。里面的那个女子已经遭遇毒手,我抱着的这一位,可能是中了迷术,目前神志不清。”

众人听说是吸血妖孽引起的骚动,不免大吃一惊。他们一直认为那妖孽乃是一只拟态妖兽,只因为生性狡诈才屡屡得手,没想到那个混账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东西。如此看来,捕杀它绝非易事。

但这时也顾不得想那些,还是赶紧查看这女子的情况要紧,谁知凑近一看,俱惊呼起来:“小姐!”

男子怔了怔:“这是你们小姐?”

这群人应该是飞扬的家将,那怀里这个女孩儿岂不是……

“不错,这正是我们城主府的小姐。”为首的男子感激涕零。府里人估计都没注意到怒放不见了,要不是这男子救下她,他简直不敢想象后果,赶忙连声道谢。

“不必客气,这是我的职责。”男子笑笑,小心翼翼的将怒放柔软的身躯放入一名家将的怀里。

手臂一轻。男子地心也跟着一空。看着几人护着怒放飞奔而去。竟然愣了。半天没说话。

“这位朋友。不知阁下大名。”

男子醒悟。笑道:“我乃御道后辈。奉师命出来历练。不敢厚颜留名。诸位请不要见怪。”

御道。便是“御妖道”地简称。乃是世人对火阳天轩地俗称。他们一向行事神秘。行走大陆时不喜留名。家将们也隐约听说过传闻。因此对男子不愿意报上名字地行为并不觉得奇怪。很配合地岔开话题。

“阁下方才与那妖孽交手了吧?可曾看清那妖孽地模样?”

男子顿一下。道:“那妖孽吸食精血后样貌大变。我不敢肯定其身份。不能枉下断语。各位兄弟。罗刹将军可在府中?”

家将摇头,将飞扬追击流匪之事告诉那男子,又道:“大人据说已经在回城的路上,估计就这几天便能抵达。”

流匪之事,男子道听途说也知道一些,如今听说飞扬确实不在城内,稍作沉吟,自衣襟中抽出一张方才发信的青色纸片,递给说话那人:“那我暂时留在城里不走,罗刹将军回来后烦请兄弟转交给他,就说关于捕获那妖孽之事,我有要事相商。我见信号即刻去见他。”

家将答应下来,男子又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来:“此药服后有强烈的副作用,会持续好几天头疼,尽量不要使用。如果府上小姐到明天的这个时候还未恢复神智,请喂她服下。”

家将谢过,接在手中。众人又在男子的指点下,抬出那具干枯的女子尸身,这才客气的告辞先走。

男子并未离去,在院子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靠在树干上,道:“据说几年前这里就是发生惨剧的现场,家中女儿被吸食精血不说,还有十余名仆役被杀。那女子的亲人住不下去了,迁移去了别处,这里就废弃了。”他说着,恨恨的:“怪我太过粗心大意,下午明明从这里经过,也知道这件事,居然没想起来进来看看。如果我进来看了,那女子也许不会死……”

“你莫太自责,不是你粗心,是我们都没想到那家伙的胆子居然如此之大,竟敢故意选择这里作为行凶场所。”

“不,是我的错,我如果一开始就使出杀招,而不是想制住他,也许就不会让他跑了。”

“呵呵,正因为你出的不是杀招,他才和你周旋的,不然早杀开了。小子哎,不瞒你说,合你我全力,想击杀他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不是警告过你嘛,迷尸身手了得哇!”

男子皱眉,“我知道他强,可是未免也强的离谱了。幸好今晚撞上他的是我和你,换作别的同门,肯定被他杀了。”又道:“我记得小时候你就和我说过,这世上除了妖兽之外,还有一群自称为妖的玩意儿。你说迷尸也是妖。我就一直没搞懂,它们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那苍老的声音无奈的道:“老实说,我了解的也不多。我只知道妖兽通常是历经千百年修炼出来的,但是那群怪物,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无根无源,并且,不仅妖力强横无比,据说还拥有一些诡异的能力。”

“什么样的能力?”

“不知道。我曾经和其中一个交过手,那家伙真的很古怪,对我的青火免疫不说,还能从青火里吸取能量。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妖力那么充沛的怪物,好像永远不会累。”

“他比起迷尸如何?”

“迷尸?”苍老的声音嗤笑,“他要是和迷尸是一个档次的,我当年怎么会惨败于他?那家伙叫做乌鹊,是个笑起来一脸无害的混蛋!”

男子听他的抱怨,微微一笑:“我说,你一向懒的要命,怎么会跑去招惹那么厉害的角色呢?听你说起来,我感觉那次打的很惨烈啊!”

“他***,他想把老子逼到落日森林的禁制里去,你说老子打还是不打?还不就是那次受了重伤才便宜了你们火阳天轩?”

男子听它大爆粗口,只是笑了笑,也不说话,望着夜色发呆。

行走大陆已有两年,却总是,失望多过于期望。

未出谷之前,是年少多抱负,一腔热血、雄心壮志,总以为自己会成为救世人于危难的英雄,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是真正融入到人们的生活中后才发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尴尬。

身为御道中人,注定孤苦一生。经过两年的奔波遭遇,他才算明白师父当年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御道创始人的身份现在已经无法考究了,后人们只知道他非常特别——据说,他是一名弃婴,幸运的存活下来后,一直在野兽出没的森林中长大,他能顺利的和野兽沟通交流,并慢慢练就了一身驯化低级妖兽的本领。在他那个时代,人类生存远比如今更艰难,但他走出养育他的森林后,却凭借着那奇异的本领一直安然无恙的四处漂泊。旅途中,他不出意外的捡到一些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孩子。他收养他们,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亲生子女对待,自然的,为了使那些孩子有自保能力,他将自己那身驯化的本领传授给了他们。

和他期望的一样,那些孩子中的绝大多数幸存了下来,他们生儿育女的同时,也和他们的养父做着相同的善举:他们不断的收留孤儿,并将驯化术传授给孤儿们,使他们在遭遇妖兽时尽可能的幸免于难。就这样,御道开始代代相传。

二百年过去后,御道诞生了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叫做火阳。“火阳天轩”这个名字,正是御道后辈出于对他的敬意,以他居住的那间草屋命名的。火阳十分聪慧,并且,懂得变通:他不满足于仅仅将驯化术作为保命的手段,第一次尝试以驯化术来捕捉妖兽,并豢养它们,像人们最初将野马驯化成家畜那样。他终其一生研究如何驾驭妖兽、使原本与人类为敌的它们能够为己所用,并且,真的成功了。虽然当时那些被豢养的妖兽都不太强大,但是,这无疑是一个质变。到这时,御道真正成型。

此后,像所有推广自己教义的信徒一样,御道开始积极入世,四方奔走。一方面,他们以惊人的能力帮助人们抗击妖兽的侵袭,留下令人震惊感叹的事迹;另一方面,出于对力量更加强大的妖兽的渴求,他们在遵循传统的同时无疑的有冒险的冲动。正是这一冲动,把这一群理念超前、初衷善良的人们推到了风口浪尖,把御道逼入了举步维艰的绝境。

并不是所有的妖兽都能被驯服的,这一点,显然已经被那群被声望和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青年们所忽略:他们盯上了一只修炼了二千多年的强大妖兽,不计后果的想要捕获它。最终的结果是,御道死伤过半,妖兽负伤逃窜,捕捉行动完全失败。

这已经是很糟糕的结果了,然而更糟糕的是,御道完全没有意识到修炼二千多年的妖兽早已具备完善的智慧和充沛的情感,对动物的本能并不完全遵守——它非但没有躲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休养,反而带着累累伤痕直扑人类的聚集地。它因为彻底的愤怒而狂性大发,对人类进行了恶狠狠的报复。

一夜之间,一个近千人群居的村庄毁于一旦,遍地破碎的残骸,流经村庄的河水被染成血红。

整个大陆都震惊了。

当世人知道真相后,无不愤怒的加以谴责,认为御道的所作所为乃是不负责任的行径,是他们的贪婪和冒失导致了这场近千人罹难的惨剧。

这一场谴责,持续了很多年。即使参与该次围捕的幸存者集体自裁谢罪,即使御道封闭山门、不再行走大陆,即使当年的御道领袖寝食难安、最终郁郁而亡,世人都不肯原谅他们。人类,总是更容易将愤怒和厌恶铭记在心。

很多年后,在偶然的机缘下,御道意外的重开山门。当然,这次他们相当的谨慎,并以严格的规矩来束缚弟子:只允许每一代中最出众的几名弟子出谷,同时,他们一律只能以医师或者药师的身份行走,除非立下能够撼动世人的功绩,否则不得留名;他们在外行事,只能付出,不能求取回报;一旦所作所为对御道的名声有损,即刻诛杀。

是以,敢于出谷行走的御道弟子,无一不是意志坚定、行事谨慎之辈。他们,包括这名年轻男子,都是行走在薄冰之上、悬崖边缘的人,一时不慎便会坠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千余年的时间如水流淌,在数百名这样的御道弟子扶危助困、倾尽心血的努力下,御道的存在最终被默认——人们不再谴责或者敌视他们,在击杀妖兽时亦会毫不迟疑的与他们配合,尽管他们无法光彩的屹立在战场的最前端,但是,他们的贡献逐渐得到众多百姓的认可。

然而,在实质上,御道的处境却从来没有改观过。

如果不是遭遇无法抗衡的妖物,没有人会想起他们,更没有人主动和他们发起合作。

毕竟,世人多数憎恨妖兽,而御道中人却在豢养妖兽,尽管,豢养的目的是为了以兽制兽;毕竟,世人中有不少被妖物蛊惑、为虎作伥的例子,而御道中人无一不是与妖兽朝夕相处,甚至于,他们中有些人还会将强大的妖兽封印在体内,作为攻击的武器。他们一旦被豢养的妖兽反噬,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样的一群人,叫世人如何去喜欢?

是以,大陆流传这样的论调:每逢御道开启山谷,世上必定会多出一名出类拔萃却又可悲可叹的人物。

他会是妖兽永恒的仇敌,却也永远得不到人类的友情。他的身份决定了,在人类和妖兽对抗的战场上,他是屹立在两个阵营中间的人物,终其一生,要烙上身份尴尬的烙印。

这个孤坐在树下的男子,正是近几年唯一出谷的御道“可怜人”!

然而,想了这么多,他也只是稍稍的忧郁,很快,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和不可动摇的坚定。他是孤儿,父母、亲人皆死于妖兽的利爪,这样的他,仍能忍受巨大、刻骨的伤痛,将妖兽封印于体内并操纵自如,足见他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强,他不会被这延续千年的伤感打倒的。

很快,他俊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用轻松的语气说话:“我说,你有没有一点点恨我们啊?我们等于是叫你们妖兽彼此自相残杀。你们其实也是同类,不是吗?”

那苍老的声音回答的很快:“小子哎,想套什么话?我才没你们人类那么多古怪的感情呢!就是没你们这类人的存在,老子看见不顺眼的同类还不是照样杀?不管什么种族,肯定都有败类!”

“哈哈,说的好呀。现在最大的一个败类就是那个叫迷尸的家伙,我说,我们想法子把他干掉吧?”

“呃……从长计议吧,那家伙不好搞……”

“哈哈,你害怕了?”

“废话!老子怕什么?老子就是杀不了他,他也别想搞死老子!老子是担心你!细胳膊细腿的,迷尸一巴掌就能砸死你,我们签了血契的,你死了,我怎搞?”

男子吃吃的笑起来,笑声是快乐的,却无人附和。

夜色寂寞无边,夜鸟翔空,却也是孤单寂寞弧线,一如他的身影。

但是,他从来没有为这孤单的旅程后悔过。

身份尴尬如何?不能为世人理解又如何?世上有哪一条道路是平坦的吗?人活着,总是有无尽的烦恼和痛苦,可是,还是要活着,要朝着属于自己的路走下去,因为,路上或许会有一丝丝惊喜、一点点快乐和寥寥的、但令人终生难忘的安慰。

今天,正是这样呀!

虽然没能除掉那个妖孽,但是,救下了她。

那个少女,美得让人心动,美得让人难忘。是我,救下了她。

他倚着树干,抬头望着朦胧的月色,漂亮的嘴唇勾出了微笑。就这样笑着,他渐渐睡去,梦里,是惊鸿一瞥,是那片刻的相遇和永不能忘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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