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楼台上,两个中年留须男子闭着眼睛听楼下传来的那曲《蒹葭》,曲声散去,一缕愁思仍未散去,两人才睁开眼睛,一人捋须悲叹道:“瑶儿姑娘也真是,奏这一曲悲歌。”
“好好的一个盛夏团圆夜,唱的却是红枫黄叶的季节,把这月亮都唱的有些凄凄冷冷了。”

“也只有某些人,在此时还能寻欢作乐。”似乎有些不快,先前说话之人又冷哼一声说道,眼睛在对面的雅间一扫而过,红帐中,缠枝芙蓉屏后,隐约传来一群莺莺燕燕的娇笑,想是里面的客人正搂着舞姬嬉闹。

“也不是所有人都和你金昌绪那般,人家现在可正是春风得意时。”后者跟着看了过去,轻笑道,意态也有些轻蔑。

两人一人名为金昌绪,博学多才,是江南东道的一名士,另一人芮挺章,早年曾在国子监做过学生,颇有才名,在去年还编写了一部唐诗选集《国秀集》,名声更盛。

收回目光,金昌绪取来一块茶饼,放在炉火上细细烘烤着,“可笑,一个司户,管的是钱粮赋税东西,为何会有擒贼之功。”

“听说是被调去长安了。”芮挺章淡淡笑道。

“谁知道。”

“看他现在还乐在其中的样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长安,可不是谁都能留下的,那里的夜晚,太冷了。”

他二人都曾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天子脚下,遍地都是高官贵胄,数不尽钱财美姬,可繁华之下,却是暗流涌动,犹如泥沼般,步步艰难,在那种达官贵人满街跑的地方,稍有点动静,倒霉的便是这些小官小吏,多少人一头扎进这滩深水,又有多少人能全身而退,混得风生水起。

手中的茶饼很快传出了淡淡茶香,放凉了后,金昌绪小心的碾着茶饼,“咯吱咯吱”的脆响不停地传出来,当两人的视线都放在了茶末上的时候,楼梯传来脚步声。

闻声看去,是李瑶儿和小灵上来了。

李瑶儿一上来,便略微弯膝,做了个万福,“瑶儿见过两位。”

“瑶儿姑娘刚才的那一曲,可是泼了一桶冷水,先前咱们这位金先生可还在抱怨姑娘唱错了季节。”芮挺章顺口说了句。

金昌绪本来低头,好好的挑着茶末里面的粗梗,可没想到被芮挺章突然说到自己,抬起头来轻笑摇头,对李瑶儿道:“姑娘请座。”

李瑶儿应了声,便跪坐在一旁,盯着眼前的煮水风炉。

“姑娘是第一次来钱塘吧。”金昌绪望了眼鍑里的水,捻了些盐进去。

李瑶儿天性淡漠,闻言只是低声嗯了声,倒是后面跪坐着的小灵插话道:“是啊,那西子湖畔果然是名不虚传,美的紧。”

“西子湖,这名儿倒是美。”芮挺章素来喜欢婉约清丽,听到小灵“西子湖”一说,倒是觉得雅致独特,心中记下这名儿,倒也没有细问。

不一会儿,金昌绪煎好了茶汤,分了茶,楼下又有人跑上来了,听着匆匆的脚步声,芮挺章一笑道:“看来又有新作出来了。”

几人转过头来,看向走廊,果然,下人拽着一张带墨的宣纸朝这边走来,“两位老爷,又有一诗,是尚汉涛尚公子所作。”

芮挺章接过宣纸,挥手退了下人,瞧着手中的纸张,念了出来,“今日良宴会,嘉宾满高堂。绮肴溢雕俎,美酒盈金觞。左右燕赵姬,眉目婉清扬。朱弦映皓腕,列坐弹宫商。流年双转毂,倏忽鬓已霜。相逢且为乐,何用苦慨慷。”

念完,芮挺章将纸张放在一边,“老友,如何啊?”

“随口之作,平平无奇,无甚新意。”金昌绪很中肯的评道。

“瑶儿姑娘觉得如何?”芮挺章轻轻点头,看向李瑶儿。

李瑶儿想了想,略微垂首道:“瑶儿一介女流,学识浅薄,品不出这诗中意味。”

芮挺章笑道:“这尚汉涛也算是有几分才气,在钱塘小辈中,也数佼佼者,可这首诗,确实是平淡无奇。”

能在李瑶儿这个苏州外人面前,说自己本县才子的诗文不怎么样,这般做为,可见芮挺章心中阔达。

李瑶儿微笑不语。

“佼佼者,你们钱塘县的佼佼者不是那个帅哥先生吗?”小灵闷在一边无聊的厉害,冷不丁的说道。

“帅哥先生?何人?”芮挺章与金昌绪两人相视一眼,具是满脸疑惑,莫说是钱塘县了,江南一带的年轻俊杰,他们几乎都识得,就算是不认识,也有所听闻,可就是没有听过一个叫做帅哥的年轻人。

好不容易能说上话,见李瑶儿也没有责怪意思,小灵自然不客气,挪了挪膝盖往前靠了过去,“那日我和姐姐游钱塘湖的时候,遇上一个登徒浪子,他说钱塘县有个帅哥先生,精通诗赋,文采不凡,就连那个李太白都要给他提鞋。”

看着小灵认真的样子,金昌绪和芮挺章两人眉头时皱时舒,良久才朗声大笑,“哈哈哈,也不知哪里来的浪子,胡扯大堆,世间哪有这号人物。”

灵儿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气鼓鼓的退了回去,心中暗骂季墨轩这个大骗子,亏自己还真信了他,小声说道:“姐姐,我就说那人是个骗子,你就要信他,害的我也跟着信了,现在都闹出笑话来了。”

李瑶儿掩嘴笑道:“我何时信了他?”

“姐姐你……”灵儿羞恼一阵,最后只好泄了气,闷闷不乐的捏着衣角。

被灵儿认真模样逗乐的两人还没有停止笑声,又有下人跑了上来,这次,还是拿了两张纸。

缓了口气,芮挺章道:“这么快就有了,作诗的人倒是不少,来来来,且让我看看,说不定会有帅哥先生的大作出现。”

“对对,要细细的瞧。”金昌绪也接着打趣道,弄得小灵又是羞不可抑,转过头去。

还是芮挺章接过纸张,垂首默念:“有意莲叶间,瞥然下高树,擘破得全鱼,一点翠光去,嗯……”

“此诗精微且传神,细腻巧妙,比起先前尚汉涛那首,好了许多。”金昌绪默念一边,含笑说道。

“嗯,可惜的虽然悦情,但无深意,也不是应情应景之作。”芮挺捋须道。

“不知是何人所做?”

“吴兴钱起。”

“原来是他,此人素有才名,善五言诗篇。可惜数次上京,都是落地而归想,想不到今日诗会他也在场”

二人面露惋惜之色,芮挺章又道:“且让我再看看下一篇。”

将后面一张抽上来,芮挺章低头看去,眉头忽然一挑,皱了起来,而且越皱越深,突然怒道:“荒唐,不知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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