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晚自习都迟到,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情。终有一天被小舞姐发觉了,她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去写检讨。
我胡诌了一通要努力学习的话。扭头时,才发觉乔央在这样写:“那时候,晚风柔柔地吹着,霞光四溅。我想,也许以后我们会怀念这个镜头。”

小舞姐原谅了我们,请我们吃雪糕。乔央吃的是一块五的苦咖啡,而我的是五毛钱的老棒冰。小绿姐跟我说:“乔央比你要有勇气,而且更诚实哦。”我对着小舞姐笑笑,觉得老棒冰真是难吃。

后来所有的晚自习我都再也没有迟到过了,因为我一直幻想着小舞姐能请我吃两块五的可爱多——能做到乖乖自习,对我来说真的是一种好大的突破,我太爱玩儿了。

后来小舞姐连老棒冰都忘了请我,我和乔央倒是开始天天喝奶茶。

每天下了晚自习,就去258奶茶店。258的意思是“爱我吧”,我们喝饮料的时候想着这些,然后在原本安静的马路上嗤嗤发笑。

“太阳在哪里?”她问我。

“现在在阿根廷呢。”我回顾一下地理小测,这么告诉她。

后来,我没有和她一起考到同一所高中。毕竟我和她的水平差好大一截。

八月,已经是初秋了。

我和乔央溜回到母校,在三楼平台上最后一次看日落。如你所料,八月的太阳早早就落山了,晚风吹得有些冻;走到258那里,我们才知道原来它不在暑期营业的,但我们依旧开开心心手牵着手往回走……

这便是我和乔央最后一次在一起时的场景了。

秋天的优镇总是有很多的梧桐落叶。走在路上,脚下会有一些清脆而细微的断裂声。而抬起头,会觉得那些布满天空的褐黄,像是飞舞在空中的哀伤。

我努力念书,偶尔心情好了就写写信。我会把落叶塞到信里面,说这就是优镇的味道。我知道乔央的城市种满了国槐。而乔央告诉我说,我的字一点点的变漂亮了。

新的班主任要比小舞姐严肃很多,她不许我们放弃任何一分钟有关学习的时间。她跟我们讲,学文科学累了,就可以拿出理科书来休息;而理科看累了,可以再换文科书上场。

我要做个好学生,我告诉自己。我把教辅一本本摞到桌子边上,把乔央的来信弄成一叠压在下面,这样它们就能够一起鼓励我了。

甚至,在每天宿舍集体熄灯后,我还会打开手电筒,读一读乔央的信。这样会使我觉得,我最好的朋友还在陪伴着我。这多么好。

乔央后来突然把信改成打印版的了,还印上了花边。她说,她正在学电脑,让我看看她的word能力。我很欣喜。

这个时候我已经要分文理了,我一笔一笔用力地写给她说,我要选文科,我要去实现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了。生日的时候,我居然收到了一整套的《世界短篇小说集》,你能想象么,十几本厚厚的书被一个女孩子抱到了邮局去寄,路上该有多少人看她啊。

“她对你真好啊。”我们宿舍的人说。

“我们从小都是好朋友。”

那套书的日本卷,第一个故事是《竹取物语》。讲的是一个老伯伯上山打柴,从竹子里劈出来一个小姑娘。我一边看一边笑,然后给我们宿舍的人讲我和乔央认识的来由。

跟《竹取物语》中的故事一样,我们的相遇,是那么的突兀和美好。

那个时候我还小,随母亲到临近小镇的集市上找药店买药。东逛西逛的时候,我突然跟丢了。一个女孩把我截住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的猫不见了吗?”

我看着她,莫名其妙的。我告诉她,是我的妈妈不见了。她把一只大花猫一下子塞到我的怀里,说:“也许是你妈妈变成了猫!”那只猫在我的怀里“喵呜”了一声,紧跟着,我就蹲下去哭了。

她俯*来安慰我。我告诉她,我的爸爸病了很久了,我和妈妈出来给他买药,很着急的。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钱,说你的妈妈都变成猫了,那么我带你去买药吧。她的表情很认真,跟个小大人一样。

她带着我,跟着猫,一起走到了药店的门口。紧接着我就看到了妈妈在那里东张西望地找我。我和她一起哈哈得笑出声来。

从那个时候啊,每次到集市买药,我都会顺路找她玩儿。再后来呢,我爸爸就去世了。无论是什么事儿,她都特别让着我。

因为地方小,我们上的是同一所联校的小学和初中。她的爸爸还是小学部的校长。所以我们一直都被安排在一个班。她特别成熟,而且很懂事。在我的世界里,她的位置,几乎仅次于我的妈妈。

你们明白我多爱乔央吗?我告诉宿舍里的人,有次我被老师训到走廊罚站的时候,教室里的她推开身旁的窗子,偷偷塞给我一块奶糖,哄我不要哭了。然后在事下跟老师说,老师,她没有爸爸,妈妈又不认字,所以我就相当于她的家长,在她发下来的卷子上签字啦。

我只能会越来越爱乔央,谁都不能伤害她。我讲完了这句话,有的人笑了,有的人沉默不语。

第一个学期的寒假,乔央说我们不能见面了。她说她家搬去了武汉——那么遥远的城市。我有些难过。我想起我曾经和乔央约好,以后每个假期都要在母校相聚的。漫天大雪的日子里,我一个人悄悄的回去了。孩子们也都放了寒假,校园里连几个脚印都没有。

在宿舍楼外,小舞姐碰到了我。她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我很高兴地告诉她,我没有闯祸,我只是来看看你。她笑,拍了拍我的脑袋。

小舞姐留到学校是为了考研,顺便给初三的孩子补补课。她把我叫出去,请我吃了一顿樊记馄饨。她说你的妈妈现在怎么样了,我说,还好,依旧是整天想着爸爸的事情,精神有些恍惚,但是也比以前强多了。小舞姐说,你要记住一句话,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以后的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在心里奇怪,小舞姐为什么不问问我乔央怎么样了,但是一想,估计她也知道乔央这样的女孩子,肯定有能力把自己照顾好。

吃完饭后,小舞姐给我做了一个好大的笑脸,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我按照乔央给我留下的E-MAIL地址,给她发邮件。我说,你知道不知道,我后来还偷偷溜去了小舞姐的办公室,我在她的教案本上留下了一句话,“小舞姐要加油,争取不要再带像我这样‘费’的学生。”

乔央给我回邮件说,你早就不‘费’了,你是多么好的姑娘。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第三年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了一些紧迫。考大学,那又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门槛了。我想起初三的时候,是乔央陪我一天天去看落日、喝奶茶。而没有她的日子里,我的高三格外难熬。乔央给我邮件告诉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她的口气多么像小舞老师,我笑了。

冬天走了,春天又至,夏天迫近脚步……五月来临,六月贴近,而七月,我上了考场。铃声响了,学生散了,我的高中结束了。

我告诉乔央,我考的很好很好,谢谢你不在我身边,还这样一直陪着我。

而乔央始终没有回复。再也没有、再也没有……

“你们好,我是唐吉的初中老师,我叫小舞。跟你们三个讲一件事情。唐吉家里不好,这些年,都是一个叫做乔央的女孩照顾她。前两天乔央出事了……嗯,希望你们保住这个秘密。我会一直用以乔央的名义,用打印的信给她写信,而暑假呢,我会告诉她说乔央的家搬到武汉了,免得她提到见面什么的……你们要多多关注乔央啊。”

“怪不得呢,她自从开学,就一直沉默寡言,整天写信的。您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正好我的伯伯还在武汉做生意,到时候我让他以乔央的名字,给唐吉寄套书!”

知道这些事情,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终于,我来到了乔央最后读书的那座城市。风往北吹,槐花四飞。我站到了城市顶端的空中广场上,观望一场日落。我对着天空默默地说,乔央,谢谢你,我很好,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大家都那么爱我。

然后我看到一阵风吹来,把天上烧得通红的云朵吹得四处飘移,鲜艳的霞光,落到了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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