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
我一人独坐院中手持绣花针一丝一线绣一对鸳鸯。

阳光散暖,拦腰篱笆,忽然听到一声山歌飘入耳畔,心中恍然失神一晃,绣针刺破右手食指,一滴鲜血涌出,我竟不觉痛,只是眼睛极力搜寻那歌声传来的方向。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夏之夜,冬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字字句句如温情细雨般飘然我耳朵,咽下喉间直到心脏。

我站在篱笆墙内踮起穿着绣花鞋的脚尖想看看这个唱歌的男子究竟是何般某样。可是你担着的柴火却如同一堵厚墙将你浑身挡住,我心急如焚,竟掉下眼泪来,不知是舍不得你受累还是替自己暗自莫名难过。

自从我整日做于屋檐之下侧耳倾听,*盼望有人将那首歌为我唱全,如同铮铮誓言。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夏之夜,冬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门前那条路被雨下湿,污泥滂沱,后来它又干了,一如既往的平坦康健。自从14岁后起我再也未踏出去篱笆门半步,那路太长,长的一个女儿家的一生走之不尽,也无法回头。所以我整日绣花,绣鸳鸯,绣牡丹,后来我又绣了一个柴夫,丝绢薄若蝉翼,柴夫脚步艰难,我竟又掉下眼泪。

我未等到再次见到柴夫一面就被王家领过门了,我坐在花轿上一颠簸一行泪。轿帘微起,盖头下的我看着那寸寸白土心中恍然若失。

嫁过门后不到几个月我便郁郁而终了,我那夫君在我床前哭的肝肠寸断,我却毫无内疚感伤之情,只是觉得一生未满,嫁非所念,不若早日解脱罢了。

第二世

人人都说那李家小姐极为疯癫,不做女工,不爱念书,*只知道与下人嬉闹玩耍,如今都年方二八了,还是没有人敢来提亲。

那日我在孟婆桥踟蹰不前,不肯喝孟婆汤,也不肯进轮回池。婆婆问我到底想做什么,或是在等什么人?

我望着黄泉路上开得繁盛的彼岸花问婆婆,你可见过一个樵夫,他的右脚脚踝处有一颗红痣。

婆婆说,那痣不在他脚上,只怕是长在你心口了吧。快快快,把汤喝了,去赴你的孽海红尘吧。

我泪如雨下,连连后退,一个踉跄却跌入了来世。记忆犹在,故人未来,我怎有心*对着鸳鸯暗自想念。思念如网,若不做渔人,我便是鱼了。

见到王公子那欣喜的面庞时我恍然才想起,糟了,怕是他此生是来讨我还债的,我欠他一世的夫妻恩情,欠他千行送妻泪,欠他一个天伦之乐,这么多情意,我哪里有本事还得起。

哪知那王公子见我誓死不嫁之后归至家中竟一病不起,临死前家恳请爹爹带我见他一面。

我站在他床前看着他昔日英俊的脸庞已经变得如此蜡黄消瘦不*形,眼泪兀自唰唰的掉了下来。

他声音断断续续毫无力气,“你来世可愿嫁于我为妻?”凹下的眼睛里竟然涌出晶莹的眼泪。

我已负他前生今世,生死未由天定却由情断,我深知这其中有多少苦楚难言。我点点头,抚过他的脸庞掉下的泪水轻声说,嗯,好,你记得早点来娶我吧。

他笑着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头去,我转身踏出房门,屋内一人因情而亡亲人哀号声一片,屋外阳光如前世般温温而耀,但却足以穿透我的心脏。

第三世

算命先生说前世是一个尼姑,原本可以继续修行,只因情愿未了所以投胎转世来还一世的情缘了。

“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夏之夜,冬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这是一个夫妻合葬的墓,石刻的墓碑上写着这些诗经里面的句子。墓碑上还写着男子与女子死的时候一个才二十一岁,一个才十八岁。我叹一口气,竟然掉下了莫名的泪水,这对鸳鸯死的可真是又悲又凄又美。

这个旅游景区最让我感动的也许就是这个毫无名气的墓碑了,我问身旁的王家木,“爱情到底是什么?”

王家木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的。

我说,前世我欠了别人的债,这辈子是来还债的,我们怕是没希望了。

王家木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转瞬被凄笑所替代。

我们只是网友而已,跟一堆人在一起结伴旅行才认识的,所以我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这个时间已经让我无法相信,还有真爱,因为活着太累,而生命太过孤寂漫长,不知前生,也不知来世的我们怎么能不活得仔细小心,甚至对于感情亦不敢和盘托出。

我一直在等前世我欠下的那笔债的债主前来,可是我从十几岁等到二十几岁了,从二十几岁等到三十出头,从二十世纪等到二十一世纪了,等到过目了太多的爱情无法相信感情了,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我的胸口长着一枚朱砂痣,相书上说,那是一个人在你心口留下的朱砂痣。我的右腕内侧长着一枚同样的痣,相书上说,那是前世情缘。

王家木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是除夕新年夜,我正在一个人看漫天冰凉冷艳的烟花。

“君君,我明天结婚。”

我说,哦,那恭喜你了。

“十年了,我的整个青春都慷慨的赠给你了。呵呵。”

呵呵,我也笑了,觉得心里异常凄苦难言。这个世界教给我太多的东西,让我领教过太多的感情,心脏已麻痹,分辨不情此痛为何痛。

我不是不喜欢这个人,也许是命吧,只是命而已。

王家木带着他的儿子和老婆来A市看我的时候正值夏天,王家木裸脚穿着一双黑色的皮凉鞋。

整个机场噪杂的声音顿时间消失在我的耳畔,我的眼前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看见王家木右脚脚踝处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跟我心口那颗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算命先生说古时候有男子想提前见一面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就会担一担柴火,然后堵住自己的身体从木柴缝隙里偷偷看一眼自己为过门的妻子在做什么。

一个女子手持鸳鸯绣帕垫着穿着绣花鞋的脚尖,站在拦腰篱笆墙内向外探望着一个担着柴火的樵夫,听着“冬之日,夏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夏之夜,冬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的歌声,那应该是幅多么美丽的画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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