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的葬礼在9月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举行,没有仪式,没有鲜花,没有送行的亲友。他这辈子几乎都在愤怒和仇恨中度过,偷窃、诈骗、绑架,无恶不作。然而,他的死却让我觉得悲悯和释然。
22年前的噩梦

22年前的一个下午。迈阿密一条宽阔的大路上。休斯从校车上跳下,蹦跳着向家的方向走去。还有5天就是圣诞节了,“今年的圣诞礼物会是什么呢?”他边走边想。

“嗨!我是你爸爸的朋友。”身后一个陌生男人走上来跟他打招呼。10岁的休斯回头看了看这个彬彬有礼的中年人,朝他笑了笑。“我们正为你爸爸准备一个晚会,”中年男人说,“你能帮我给他挑份礼物吗?咱们一会儿就回来。”休斯很乐意能为爸爸做些什么,就同意了。

陌生男人带着休斯上了一辆房车,然后开着它穿过几条街道,停在了一片开阔的田地边上。“可能走错了路,”他停下车找出张地图递给休斯,“帮我找找高速公路在哪儿吧。”休斯接过地图,埋头找了起来。中年男人走到房车后部。

突然,休斯觉得后背一阵刺痛,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蜇了一下。接着又是一阵剧痛,他不禁*着缩成一团,扭头看到那个男人面目狰狞,一把尖细的冰刀在手中闪着凶光。陌生人把休斯推到房车的地板上,亮闪闪的冰刀一下又一下狠狠地向他刺来。休斯的意识中没有痛,只有恐惧。冰刀终于在他胸口的上方停了下来,迟疑片刻后,被扔在一边。陌生人接着开车。“你老爹欠我一大笔钱。”他狠狠地说。似乎是开出了很远,车停在一片废弃的空场上。“下来吧,我会给你老爹打电话,让他到这儿来找你。”陌生人下了车。

休斯跌撞着下车向前走了几步,丝毫没有注意到陌生人拿着一把手枪从背后跟上,扣动扳机,一颗子弹从他左侧太阳穴射入。休斯在空地上昏迷了6天后,居然醒了过来。他挣扎着走上公路,被一辆过路车搭救。从他左侧太阳穴射入的子弹,又从右侧太阳穴射出。他的左眼失明了,但侥幸保住了命。

警方最终找到了嫌疑犯。他叫大卫,曾是休斯父亲的一名雇员,后因酗酒被解雇。但是脑部受到重创的休斯没能准确指认出大卫,警方终因证据不足无法对他起诉。

度过充满恐惧的三年

整整3年,休斯生活在恐惧中。他不敢单独出门,每晚睡在父亲的床下,常被一点点动静惊醒。他为自己失明的左眼感到自卑,所以整天闷在屋子里。

后来,休斯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在教堂里认识的几位朋友,他们都鼓励他要更加勇敢地活下去。休斯被感动了,他第一次认识到:那段经历不应该永远成为他恐惧的源头,他必须勇敢地面对新生活。

休斯后来上了大学,主攻心理学,并拿到了硕士学位。婚后他回到老家迈阿密,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32岁的休斯过着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但每当向别人讲述自己的那段经历时,一个问题总在他脑子里闪过——如果碰到那个当年想杀他的人,怎么办?他在心里回答:我应该有勇气原谅他,否则我将永远生活在仇恨中。

见到伤害自己的人

1996年夏末的一天,休斯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大卫在一所老人院里,”当年负责调查休斯案的一位警官告诉他。“他承认了绑架你的事。你愿意去见他吗?”休斯沉默了,然后他听到自己回答说:“那……好吧,我愿意见他。”

第二天,当休斯站在大卫的房门外,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进去。床上躺着一个瞎眼的干瘪老人,完全不是休斯想像中的那样。

休斯作了自我介绍。大卫开始还想抵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后来可能是想到自己已经对警官承认过,就沉默了,脸上的表情由紧张慢慢放松,然后开始发抖,最后,大卫哭了,费力地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休斯把它握在掌中。“对不起,”大卫说,“我对不起你。”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已经接受那过去的一切,你的所做没有结束我美好的生活,相反,它是我美好生活的开始。”休斯说。后来的三个星期,休斯几乎每天都去大卫那里坐坐。大卫跟他讲了许多自己的经历——从小没有父亲,被家人抛弃,十几岁就酗酒、偷东西、骗人。

秋天的一个下午,休斯对大卫说:“我们死后都将*另一个世界,希望在那里,我们的友谊可以继续。”那天夜里,大卫在睡梦中死去。

即使是今天,休斯仍不敢一个人走过22年前下校车的地方。在那里,他仿佛重生了一次。就像大卫,在他生命最后的几天里,也重生了一次一样。

休斯就是我。原谅大卫,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伟大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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