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喜欢看公文,他不明白为何先祖都要争着抢着每日干这种繁重的公事,依他看,皇帝就该掌权,权利就如同肉,只要抛出去一点自然有狗绕着他忠心耿耿。康王一家错就错在手里也握着肉,他要将所有的肉都抢过来,江山还不就稳固了。
皇帝看向内侍,“你说说,宣王不是硬骨头吗?为何巴巴地来认罪?”皇帝的声音阴阳怪气,可还是抑制不住里面的欢喜。

内侍躬身,伸手扶着头上怪模怪样的道冠,“天家,您说呢?”

皇帝抓起拂尘一把抽过去,“朕若知道,怎么会问你这个老狗。”

内侍不敢缩手,任由皇帝抽打了几下,这才道:“奴婢看,宣王也是明白人,知晓皇上忌惮他,要整治他,他自然是借着王妃的名义求自保,抗旨拒婚虽然是大罪,却不似谋反那些死罪,皇上就算再怪罪起来,不过是夺爵,要不然……退妻这种事,谁能做出来,谁会为了男女之事这般大费周章,是以此为借口保命罢了。”

经内侍这样一说,皇帝觉得有道理,“他为何就这样认了?”

内侍道:“听说宣王的病没得治了,人之将死想要留在京中也是常理,否则为何就回来呢?再者说,跑了那么多年,皇上总是能掌握他的踪迹,天下虽大莫非王土,将来能捉到不知更要如何,还不如自己回来认错,说不定皇上顾念他是宗室,给他一条活路,除非宣王想要谋反,否则唯有这一条路可走,从前咱们大周朝的开国功臣,功高盖主,还不是一个个都给自己找了错处……”

“你个老狗,”皇帝将拂尘打向内侍无根的地方,内侍装模作样的缩成一团,皇帝看得哈哈大笑,“懂得还不少,若不是被阉了,朕还可以封你个王侯将相。”

内侍急忙跪下来,“奴婢不敢,这些都是听冯阁老百日里说的,冯阁老深知里面的关窍,说得清清楚楚。”

“哦?”皇帝竟不知冯国昌什么时候来过上清院。

“冯阁老说,却苦了他,宗室营一个个将他当做奸相,说皇上仁慈,冯阁老……冯阁老心狠手辣……”

皇上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说得好,说得好,朕就是要这样。”别看他躲在上清院里不问朝政,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皇帝很是得意,伸出手来让内侍伺候着去后殿,躺在羽绒铺好的垫子上,皇帝蹭了蹭温暖的羽毛,然后蜷成一个团睡去了。

内侍静悄悄地走出后殿,打开殿门外面的风虽然冷却让他觉得从心里的清透,看到跪在那里的宣王爷,内侍上前道:“皇帝已经睡下了,您快出宫去吧,您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奴婢将来还想伺候您呢。”

周成陵站起身。

内侍要上前搀扶,却没有碰到周成陵的衣角,周成陵伸出手来整理衣衽,转过身缓缓地走下台阶,内侍也后退几步回到大殿中。

周成陵走出宫门翻身上马,一路到了京郊外的小院子,董昭听到声音和户部尚书张尔正一起从屋子里迎出来。

周成陵去换了衣服出来,大家一起坐下。

张尔正看向宣王,宣王头发被雨完全打湿了却不显半点的狼狈,仍旧傲岸不群,昂首阔步地走出来,身上不见一点受委屈的模样,只有上清院的皇帝才会在乎谁在他面前低头示弱,皇帝是该忌惮宣王,宣王不过两年间就掌握了两浙暗中和冯党相抗,而皇帝只图眼前快乐,从来没想过安邦抚民。

张尔正又将目光挪到文正公世子身上,文正公领兵数十万,文正公世子年纪不大却骁勇善战、屡立战功,是大周朝最有前程的武将。

平日里这两个人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是现在不知为何,却仿佛有一丝奇怪的气氛。

周成陵神色如常看向董昭先开口,“等这件事做成,文正公就不用再为军饷发愁,这笔银子不但能让边陲将士不用忍饥挨饿,还能下拨赈灾粮。”

董昭道:“冯国昌手里的兵权毕竟是少数,等到我们羽翼丰满,就不会受制于人。”说起这个脸上也是神采奕奕。

张尔正不禁叹息,有了文正公世子,宣王也是如虎添翼。

……

保合堂里,杨茉将手离开陆老爷的胸口,低下头听了一会儿,然后看向胡灵,“记一下死亡时间。”

悲伤总是会来的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本来陆贽醒了是喜事,没想到最想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却闭上了眼睛,这些日子最担心陆贽的就是陆老爷。

外面的陆正听了胸口如同被水淹没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屋子里所有人神情都复杂起来。

陆正撩开帘子快走几步到陆老爷身边,看着杨大小姐将针头从陆老爷身上拔出来。

“杨大小姐……”陆正的声音发颤,“没有别的法子了?陆贽……陆贽的病……不就是好几次才治好。”

“陆贽不一样,”杨茉看向陆正,“陆贽只急救了一刻钟就有了心跳……”她抢救陆老爷已经用了半个时辰,在现代不会进行这么长时间,在没有高级心脏复苏药的情形下,胸外按摩也只能进行到这里了。

陆正伸出手来去摸父亲的手,还有一丝暖气,怎么就不行了呢,“为什么?明明见好了,怎么会突然之间就……”陆正看到周围郎中悲悯的目光,不禁哽咽。

很多事都是不能解释的,杨茉摇摇头,她之前还认定陆贽的伤难好,陆老爷看起来凶险,只要止了血起码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忧。

没想到却出现这样的情形,也许是急性心梗,也许是别的什么病,她现在已经很难确定病因。

陆贽刚刚醒过来还很难动弹,听到外面的声音心中焦急却没有法子,去扶身边的矮桌,却没想将上面的茶碗碰落在地,旁边的郎中忙走过来查看。

陆贽哆嗦着嘴唇,“我……叔父……我……”

“陆贽,”陆正进了屋,脸上一片悲伤,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爹爹病重不治了,我先将爹带回家中,你在保合堂好生休养。”

陆贽听得这话忍不住哭起来。

想到这几日波折的辛苦旁边的郎中也觉得心中难受,用尽了所有力气,却换来这样的结果。

梅香生怕杨茉伤心,小心翼翼去看大小姐的脸色,虽然有些难过,却还算平静,低头给陆贽检查伤口。

陆贽想要回去陆家给陆老爷守灵,杨茉道:“现在不能撤引流管,还要在这里养几日才能回家。”

陆贽恳求地道:“叔父……待我……如亲子,我……怎么……也要送终,杨大小姐……将管子撤了,让我也尽尽孝心。”

杨茉沉静地看向陆贽,“你病着陆老爷不眠不休地陪在身边,不是为了要你能送终,而是希望你的伤能好,将来如愿参加武举,你现在离开保合堂,这几天的努力就算白费了。”

陆正道:“父亲说,你是陆氏一族中最有可能考上武举的,让我将学到的枪法、骑射都教给你,你真顾念这份恩情,就等到考上武举去父亲和伯父坟前叩头。”

陆贽含泪应了。

陆正吩咐陆家下人将陆老爷抬回陆家,临走的时候陆正还毕恭毕敬地向杨茉行了礼。

陆正带着人抬起陆老爷离开保合堂,保合堂一下子冷清下来,杨茉看着外面不停落下的雨滴,不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江掌柜让人准备了车马,杨茉坐上马车准备回去杨家。

马车才开始前行就听到外面传来议论的声音,“杨大小姐治死了人。”

“杨大小姐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吗?”

马车里的梅香不禁皱起眉毛,这一条街不治的病患多得是,为何这些人总要盯着保合堂。

梅香才想到这里。

只听外面传来陆正的声音,“你们都自诩是什么医药正宗,开了多少年的药铺,我看没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有一条长舌头。”

周围顿时传来怒骂的声音,“治死你爹的是杨大小姐,冲我们发什么疯?”

陆正冷笑,“当时送诊,你们谁敢说能治好我爹的病?”

“谁又能让我爹不再呕血?”

“你们知道什么是急性消化道出血?”

“知道怎么进行肠缝合?”

“知道怎么输血?”

“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说杨大小姐是妇人,你们连妇人也比不上。”

一片静寂过后,有人强辩道:“杨大小姐用那些偏方不是也没救活陆老爷。”

陆正道:“我父亲不是呕血而死,杨大小姐还救活了我兄弟,你们谁能?杨大小姐不眠不休给我父亲和兄弟诊治,光是这一点你们一辈子也及不上。”

“我看谁还敢闲言碎语,否则我陆正见到他打他一次,”陆正说到这里顿了顿,“等我兄弟自己从保合堂走出来,你们再聚过来庆贺。”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小。

陆正走上前几步,“杨大小姐,现在天色已晚,我先将您送回杨家。”

陆老爷刚刚过世,陆正应该回去陆家张罗丧事,却等在这里,杨茉刚要开口拒绝,陆正道:“我父亲知晓也会这样吩咐,小姐千万莫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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