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玉烛新,人自伤心水自流(上)
陆子诺一抬眼,正见到陆紫萱,她依旧穿着一身天水碧的宫装,相比上次相见的哀戚,这次却多了几分平和从容,看着倒更似人间仙子了。

陆子诺自然为她如今的样子开心些,可听着紫萱所言,却还是有零星的几分不舒服,也不知是应笑还是不笑,到底是陆紫萱迎上来,弯着唇:“成了,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咱们姐妹二人聚少离多,既然相见,便笑一笑罢。”

陆子诺一时语塞,只能苦苦一笑,随着紫萱进去,宫女留在外间。

陆紫萱替陆子诺斟一盏热茶,屋里是兰花香混着茶香,清新又温柔,陆子诺只闻着,便好似又回到了旧时在陆府的时光,让陆子诺一下就安心下来。

她静静的捧着热茶,看着陆紫萱寻到针篮里未做完的针线活,一针一线的将自己曾经的少女心思绣进绣品里,好像连茫然不安,或是不快不满也一点点落进里面,慢慢变得平和。

“四姐,你过得可好吗?”

陆子诺抬眼望向陆紫萱,陆紫萱却是一弯唇角,将手中绣活放下,云淡风轻一笑:“还好。”

“那……皇上可曾解了你的禁足?”

“没有,”提及皇上,陆紫萱微微一愣,须臾却也淡淡道:“解与不解,原本也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了,不过现下广陵郡王需要我……”

这话没说完,却被陆子诺打断道,眉头也不由一皱:“四姐,可是慕容纯让你召我进宫的吗?他是不是也要你劝我,放任你去争宠,然后除掉丽嫔?”

“嗯?”陆紫萱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为何提到广陵郡王陆子诺反应就如此剧烈,她缓缓摇头道:“并非是广陵郡王让我寻你,丽嫔的事,他的确辗转递过消息给我,不过是说当年之事丽嫔原本就耿耿于怀,现下礼部尚书倒向舒王,怕是丽嫔还要对我使些手段,要我小心。你为何这样问?”

“那……”陆子诺一时语塞,倒是想起慕容纯问她‘你又何曾问过我,信过我。’心中酸涩,却又不知如何弥补,便强词夺理道:“可那小太监却是持广陵郡王的腰牌,我还以为是他强迫了你去劝我。”

“这你便是误会了,”陆紫萱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知晓陆子诺的心结便道:“他一直只是在提醒,并未想过利用,是我自己的心思有了变化。你不在深宫,自然不知道宫嫔之间明争暗斗的手段,与其让丽嫔为刀俎,我为鱼肉,倒不如由我主动出击。”

陆紫萱在六姐妹中,一向是最没城府的那个,平日里,喜怒心思皆在面上,即便是寡言少语,也不需多猜,一目了然,明明才华如几个姐姐一般优秀,却因着性子太过显山露水,又争强好胜,而不太讨喜。可如今看来,却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四姐……”陆子诺定定看着陆紫萱,却只是微微一叹:“你当真这样想吗?”

陆紫萱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将陆子诺的指尖握在手心:“我在这宫里,一晃就有六七年了,从一开始的女官成了嫔妃,我虽不愿,可心思性情,到底也是和从前不大一样的了。我不愿害人,可却也不能任由旁人害了我。子诺,你虽在男人堆里成长,可心底却是干净的,我到底是羡慕你的。”

陆子诺心底微微一震,当年陆紫荀也曾经说过羡慕她,可陆紫荀羡慕的是她的的自由,可陆紫萱羡慕的却是她的干净。

陆子诺未曾说话,陆紫萱淡淡一笑:“我从前也未曾想到,我会是那个迎难而上的人,到底是因为我如何都躲不开吧。”

“……躲不开。”陆子诺呢喃着,似乎若有所思,这世界上躲不开的人和事太多了,许多事都并非她一己之力能够抗衡,可越是想躲或是想反抗,就越容易陷入被动、被人利用。

“四姐,我一直很好奇,当初进京前,父亲把你叫进祠堂都说了什么?”记得当时的紫萱听闻宣召之时,非常兴奋,却在母亲生辰之日,被父亲叫进了祠堂,一番言语后,对宫廷才不再心怀期待。陆子诺不希望她去争宠,自己劝不住,就只能希翼父亲的话能管些用。

果然,紫萱倒抽了口气,良久,才缓缓吐出,端起茶杯又放下,站起身,向着北方跪下,喃喃道:“母亲,当日我曾在你牌位前发誓,进宫后绝不争宠,绝不卷入前朝后廷的争端,我做到了。但命中注定的事,我便是躲也躲不开的,时至今日,再躲怕就来不及了。”

陆子诺上前把陆紫萱搀扶起来,紫萱深深地叹了口气:“父亲那日和我说的是,我不到一岁时,一场大病,险些丧命,父亲曾请来一位高僧为我驱邪。高僧说我度过此劫,便是大富贵。父亲从没把这当回事,直到一纸宣召,让我姐妹进京,我便起了争强之心,父亲见了更是担忧,他从不信什么天命,只是告诉我‘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又再三告诫我收敛锋芒罢了。其实后宫众人争宠,不过是为了自己或是家族利益才争,我又不图这些,所以也不必怕什么。”

陆子诺盯着紫萱的双眸,想探究个明白,陆紫萱则是含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不开心什么。”

看着陆子诺有些诧异的眼神,陆紫萱不由失笑:“你是觉得你几个姐姐在宫里,便对你全然不曾关心吗?在宫里久了,洞察人心的能力也是会变强的,广陵郡王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们几个人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次是他先找你也好,还是我先找你也好,终归都是一样的,我已经做好了参与其中的准备。

你之所以闷闷不乐,是因为不想我被人利用,更不想利用我的人是他。”

陆子诺有些被说中的紧张,陆紫萱便轻轻拍一下她的手背:“只是你对他是什么心思,我倒是想问问你。”

“四姐……”陆子诺略有些踌躇,半晌却到底悠悠的叹了口气,许久以来,大家告诉她的,都是怎么样做对你最好最有利,而未曾问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模式,可是现下,当真的有人问她,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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