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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的溪畔覆盖着洁白的积雪,人们从公路走到这里的脚印形成了一条短而直的小径,看起来大家都只是冲着清澈的溪水而来,并没有探幽寻美的雅致。林恩抱着小卡萃丽,一边轻缓地走在溪畔,一边拿出英德字典翻页,然后按照上面的读音说道:

“洗脸,好不好?卡萃丽!”

“是洗……脸……”小女孩一本正经地纠正了林恩的错误发音。

林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噢,洗……脸……”

“爸爸帮……卡萃丽……洗脸!”小女孩一字一顿,像是在进行一场简单愉快的拼字游戏。

林恩鹦鹉学舌地说了一遍,惹得小女孩咯咯咯地笑起来。

“好了,下来吧!”

林恩蹲着将小卡萃丽放在地上,又顺手将字典揣进挎包里。下地之后,她倒也不四处乱跑,站在林恩身旁转头回看,然后咧开她那缺了好几颗牙的小嘴,笑着喊“妈妈、爷爷”。

多么可爱的小朋友,生在战争年代真是不幸。林恩因眼前的人满怀感慨,忽而又想到了同时代深受日寇摧残的祖国,祖父那一辈出生早的,这时候也就几岁大的孩子,可叹他们的童年充满饥饿苦难。自己虽然跨越了时空,仅以眼下的境况与能力,对发生在遥远东方的一切也只是有心无力。

脱下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这几天虽然用过两次,但都是在夜里,林恩这会儿才发现它已经沾满了各种污渍。哪像是一块用于清洁卫生的手帕,简直是装甲兵用来修理坦克的抹布!想着一会儿还要给小卡萃丽洗脸,林恩连忙将它浸入溪水清洗。眼前这条潺潺的小溪流清澈见底,仅仅手指浸入其中就能感觉到刺骨的冰冷。使劲揉搓几下,泥黄色的污渍渐渐散去,但血渍、油渍之类单用水洗是很难去除的。

就在林恩有些无可奈何的时候,少妇来到他身旁并且蹲了下来。

“给我吧!”

这声音就像是天然无污染的溪水,音质很好,语气和语速也恰到好处。林恩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又不想给对方留下犹豫不决的印象,便径直将手帕递到她手中。

这手帕见证了战地环境的艰难无序,撩下披巾的少妇一字不多,默默低头清洗。见有些污渍实在难以去除,她让小卡萃丽帮着打开行李袋,从角落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牛皮纸袋。在林恩好奇的目光中,她动作很自然地打开纸袋,从中取出了一块淡黄色的肥皂。

若不是空间和负重有限,大多数逃难者大概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上,可这位年轻的遗孀却带了一整套的清洁工具,林恩不免感到诧异,他顺势瞟了一眼打开了拉链的行李袋,里面整齐地叠着淡色的衣物,薄薄的质地估计是睡衣和贴身衣物一类,下面没准还有一些用于止血止痛的救急药品吧!

这样的行李应当是逃难远行的理性选择,尤其对体力有限的妇孺而言更是如此。或许,这些都得益于她那位故去的丈夫的悉心教导,但过程已不重要。想着先前的葱饼,看着眼前的一切,林恩对这位年轻遗孀的好感度顿时提升了许多——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贤内助么?

少妇清洗手绢的时候,小卡萃丽就如同一只小猫,安静乖巧地蹲在她的身旁。

林恩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同样积满泥污油渍的肮脏手套,他飞快地将它们浸入水中并且用力揉搓,不等少妇主动来要,他便将大致清洗的手套拧干并挂在腰带上。

林恩的这一举动,少妇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惊讶,她将拧干的手帕甩了甩,拦腰一折递给林恩:“喏!把脸洗洗吧!”

这话就像是林恩先前对小卡萃丽所说,少妇随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稍稍浸湿后给自己的女儿擦拭脸庞。

“嗯……好冷!”小卡萃丽撒娇道,一边将她那小小的身躯左右扭动。

“洗干净了爸爸才喜欢呀!”

少妇这么一说,小卡萃丽立即停止了扭动。

林恩一边笑着,一边用这带有肥皂清香的手帕擦脸。

这绝对是他数日以来所接触的最干净的东西。

这边少妇已经帮小卡萃丽洗了第一遍脸,正浸着溪水清洗手帕,小姑娘转头眯起眼睛看着林恩:“爸爸的脸没洗干净,好多胡子!”

这话林恩只听了个半懂,而少妇转头看了看他,低声对小卡萃丽说了些什么。只见小姑娘扒开那行李袋翻找起来,片刻的功夫就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成话筒状的物件,欢快地递到林恩手里。

林恩小心地拆开,这是一把木柄金属头的刮胡刀。棕色的木柄上刻有细细的花纹,固定的刀头简单而不乏大气。它虽然看得出是用过的,但保养很好,金属部分在在阳光下锃锃发亮——眼前这位年轻的遗孀不也是如此吗?

以前只用过电动剃须刀,但电视是生活细节最好的教程。林恩用水打湿下巴和脸颊,照着溪水中的倒影小心翼翼地刮了起来。刮胡子的过程中,他还时不时从倒影中瞟看母女俩,可只有小卡萃丽饶有兴致地看着,少妇只是帮女儿洗脸、洗手,又给自己洗脸,好像有意不去看别的男人用自己丈夫的刮胡刀。

渐渐的,溪水倒影中那个头发蓬乱、胡子拉渣的家伙现出真面目——浓眉毛、高眉骨、深眼眶、峻鼻梁、厚嘴唇,和典型的欧洲男性一样,这张脸所拥有的五官非常鲜明,而且既不过于紧凑、也不分隔太远,面部轮廓从颊骨开始修紧,但下巴并不很尖,弧线可谓恰到好处。再用手沾上水修拢头发,三十岁的劳尔.冈萨雷斯一转眼变成了十八岁的追风少年。

掏出字典迅速查到了“英俊”所对应的德语,林恩转头对着小卡萃丽说:“卡萃丽,爸爸帅不帅?”

小姑娘倚着妈妈,一脸羞涩地看着林恩。这个表情让林恩忍俊不禁地眯眼笑了起来,这会儿少妇正好转头,那双美丽而平静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林恩,白净的面颊本来就有些泛红,这会儿看起来更是如花朵一样娇艳羞怯。

手拿刮胡刀,林恩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这就是只存在于臆想中的异性相吸么?

其实两人相隔不到一米,不用挪动脚步就能够完成拥抱甚至接吻的动作,但谁也无法迈出第一步。

“哈,刮胡刀!借我用用!”

卸下黑锅的二等兵卡尔刚刚用溪水洗了把脸,在前线战壕里蹲久了,同样是胡子拉渣、不修边幅。他伸过来的手快要碰到刮胡刀了,林恩才如梦初醒,猛然往后一缩避开对方,这个动作让对方惊讶而又不解地瞪大双眼。

“噢,抱歉,这个……”林恩想说“两人共用不卫生”,却又不晓得如何用德语表达,所以赶忙掏出字典翻页。

能够长时间地背负黑锅,二等兵卡尔的耐性自然胜过常人,他双手叉腰,不急不躁地等着林恩。过了足有两三分钟,不会说德语的丹麦人才借助字典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喔,原来是卫生问题!”

卡尔既不是瞎子,又不是傻瓜,看林恩这紧张表情,他戏谑地面对林恩朝少妇那边又是努嘴又是挤眼挑眉,然后坏笑着转身走开了。

呃……

虽然感觉这是戴了有色眼镜的嘲弄,可是林恩却发作不得,抛开道貌岸然的君子外衣,那种男女之事不正是任何一个正常男性内心底所希望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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