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谢子宴连着十日未曾踏入易家院。除了颜九月,其他人似乎都觉奇怪,尤其是几个孩子,总是变着法询问谢子宴那日因何甩袖离去,而颜九月却只是笑而不语。
这日,平静了几日的易家院又开始喧闹了,颜九月以为是多日未见的谢子宴来访,不曾想,出现在门口的竟是一位半老妇人。此刻,她正站在门口,定定看着颜九月,神色竟有些恍惚。

屋外阳光正好,屋内一片雪色更是亮的耀眼,颜九月略感不适地眯起眼,暗暗打量门外之人,心思飞转。

“易夫人安好。”

妇人显然有些吃惊,眼中生出些赞赏之意,她缓缓走进屋内,眼神从未自颜九月身上移开,终于,她走到了颜九月面前。

“倒确是个玲珑的丫头,阿宴那小子还算有眼光。”

语毕,她从容的在桌边坐下,自顾品茗。

听她直呼谢子宴名讳,颜九月轻挑素眉,却不自觉地联想到某人狐狸般狡诈的神情,随即略显无奈的皱眉,不喜自己的举止变得跟他人相近。

易夫人没瞧见颜九月怪异的神色,她只是喝着冷掉的茶水,眼神在屋内的摆设上流转,似乎还带着些常人不知的感情。

“丫头啊,阿宴有没有说过你跟一个人很像?”

低垂的眸子抬起,颜九月颇为诚实的摇头。本来也是,这种事该是谢子宴心中的私密,他不说,她亦不问,如何会知。

可是此刻,颜九月竟突然有了兴趣。心中虽有猜想,却也不算确定。

“像谁?”

茶盏被丢在一旁,易夫人站起身,朝梳妆镜旁的一个小柜走去,在身上摸索半天,总算寻到一把小巧的铜质钥匙。

小柜被打开,易夫人自其中拿出一卷画轴,回到颜九月身旁。

画轴被放置在圆桌上,缓缓打开,颜九月一眼便见到了画中描绘的美人,青丝黛眉,华衣胜雪。不得不承认,颜九月与她确有几分神似,但画上之人要比她媚上几分,不似她这般淡漠,但二人却同样出尘脱俗。

不用多猜,颜九月已然知晓这画中人的身份,她是谢子宴的母妃,夏侯苓,因为那双淡金色的眸子。

“易夫人抬举了,苓妃娘娘岂是我这种凡夫俗子能媲美的。”

易夫人闻言笑了,笑声不似一般妇女的轻柔,而是属于英杰的爽朗。她拍了拍颜九月的肩膀,笑容渐止。

“羲和座下的仙子,怎么能是反凡夫俗子呢!”

颜九月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将桌上的画卷收起,放置一边,然后,示意易夫人一同坐下。

“夫人此行,不该只为取笑我而来吧?”

易夫人又倒了杯茶,低头看着杯中淡紫色的茶水,喝了一口,不知因何,眉间竟染了几丝愁绪。

“阿宴最近老是想往易家院跑,被我拦着了。”

颜九月自她开口起便低着头,闻言,看了她一眼,想到竟有人能治住谢子宴,不觉勾唇轻笑。

“原先,我以为是小豆他们缠他,没多在意,却没想到,他竟在易家院藏了个人。”

言语中不乏怒意,却不是对着颜九月,可是,颜九月心中还是感觉到易夫人此行的目的不简单。

“阿宴从小就很依赖他母妃,长大了,难免会因为儿时的念想,看上几个跟他娘亲相似的女子,这在以前也不是没有的事。”

“易夫人想说,我不过是谢子宴看上的人之一,早晚也会跟前几人一样惨遭抛弃,是吗?”

隐约能感受到易夫人话中的意思,颜九月打断了她,话语虽犀利,眼中却依然隐隐藏有笑意。

易夫人颇为赞赏的点点头,承认话中的意思。

“还记得红伊吗?”

曾经的大夏女帝,那一身*如血的红衣,颜九月当然记得。

“阿宴曾经很宠她,结果她疯了。”

易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轻缓许多,她似乎也在怜惜那个一心爱着谢子宴,却遭背叛遗弃的美丽女子。

“阿宴不是普通男子,适合他的人,现下还不会出现,即使他身边总有人在停留,那也只是他宏图路上的无名花,早晚会枯败凋零,被他遗弃路旁。”

“丫头,你不像红伊,你是个聪明人,阿宴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你不会不了解。”

“丫头,好自为之。”

屋外的日头渐渐弱了,阳光不再亮的刺眼,转而变得暗淡柔和。

易夫人在一个时辰前便已离开,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包含了一切意思。

颜九月自易夫人离开起,便一直坐在七彩的琉璃窗旁,从那里望出去,恰巧能看到开的如火如荼的东溟花,明明是极淡的紫,却堪堪将一旁火红的月季给比了下去。

或许是看的久了,颜九月似乎越来越钟情那一片片的淡紫,伸手想去触碰,却发现距离其实很远,方想垂下手,却见一只素白玉手执着淡紫的小花,放入了她的手中。

迅速地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是谁时,心中漾起淡淡的失落,但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

“易翩,找我何事?”

见颜九月没有接花,易翩有些奇怪,她本以为颜九月是想摘花的。

“无事,奴婢只是见姑娘坐着看了一个时辰的花,以为姑娘想要,所以给您摘了一朵来。”

闻言,颜九月愣了愣,她根本没注意时辰,原来自己已经呆坐如此之久。她对着易翩笑了笑,接着又回过头去看花。

“这花有何故事吗?”

问出这话,颜九月竟会有些苦涩,她的故事,谢子宴早已了如指掌,即使是她埋藏深处的怨念,他也看得透彻。

可关于谢子宴,她却依旧一概不知,即使是这时常被提起的东溟花,她也不曾知晓其中奥秘。

易翩显然比她了解许多,因为颜九月一问,易翩的表情便哀伤起来,那个样子,显然是在缅怀故人。

“东溟是大夏与赫国边境的一个小镇,我家娘娘曾经在那里生活过,这花是小镇特有的,娘娘喜欢用它泡茶,离开时便带了些种子,所以现在易家院才会有这东溟花。”

“苓妃娘娘是何时离世的?”

对于夏侯苓,颜九月心中有诸多疑问等待解答,既然谢子宴不愿说,那她只能在旁人身上寻找答案。

可惜,易翩显然不是合适人选。

“奴婢不知,十年前陛下来易家院时已是独身一人,他并未说起娘娘何时仙逝。”

颜九月感觉有些怪异,眉间不觉微皱,看向易翩的眼神有了一丝怀疑。

“你不是从小跟着谢子宴母子?”

易翩一愣,点了点头,眼神十分诚恳。

“奴婢四岁前一直跟着母亲伺候娘娘,四岁以后母亲因为怀了易跹就来了易家院,谁料几月后陛下就遭贬出境,再见,就是五年后了。”

原来中间竟隔了五年,颜九月思忖片刻,总觉得近段时日所遇之事,与谢子宴母子十五年前遭贬有着莫大的联系。

“那你可知他们因何被贬?”

看到易翩摇头,颜九月有些懊恼,谢子宴身上的秘密太多,她似乎怎么也挖不出最深层的原因,如此,她便只能等,等着谢子宴坦白的那一日。

“我有些乏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易翩闻言愣了愣,随即点头退下。

颜九月又抬眼看了看窗外姹紫嫣红的花枝,轻声叹息,接着便合上七彩琉璃窗,歇息去了。

她不知道,花影掩去之处,有人正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匆匆又是一月,转眼间颜九月已离开宴国半年之久,现下,大夏已经是大暑之日,冬季的大夏气候很温和,但夏季却是异乡人无法忍受的酷热,然而大夏的夏季却又极长,因此在这段漫长的日子里,大夏街头总是空空如也。

颜九月本是不愿在如此艳阳高照的日子里上街走动的,怎奈一月多未见人影的谢子宴却特地命人将她接进宫,说是有要事相商。于是,为了弄清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颜九月只能赴约。

但她万万想不到,谢子宴请她入宫,竟只是为了游园赏花,赏的还是她最不喜的花王牡丹。

谢子宴显然不认为他的行为有何不妥,从见到颜九月起便笑弯了眉眼,时不时的还会指着各色牡丹说些颜九月从未听闻的典故。

终于,当谢子宴以白牡丹再次引申出一段不知名的历史时,颜九月耐不住了,她伸手示意谢子宴停止,接着便直直的盯着他。

“你命人带我进宫,就是为了听你说些胡诌的典故吗?”

闻言,谢子宴却没立即回答,而是侧眼斜视两边,接着又对着颜九月腻腻的笑了起来,抬手轻抚她散落的发丝,淡金的眼中却闪着狡诈。

颜九月显然看出了他的意思,屏息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这才注意到暗处竟然有人,不过此人显然攻于暗随,若不是谢子宴提醒,颜九月根本无法感受到他的任何气息。

知道了这一点,颜九月的表情突然丰富许多,她抬起头对着谢子宴灿烂一笑,素手轻轻将谢子宴置于耳畔的手推开,接着又似嗔似娇的瞪了他一眼。

“人家本以为你是有好东西要送给我,谁知道竟是几多俗气的牡丹花,真是气都被你气死了!”

虽知颜九月只是和着他演戏,但谢子宴仍然有些忍俊不禁,他本来觉得颜九月有些过于冷淡,但此刻,他竟暗暗偏向淡然却正常的颜九月。

谢子宴再次瞟了眼花园角落,冷冷一笑,对着颜九月眨眨眼,谢子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眼神放肆且荡漾。

“好,我这就给你好东西。”

说完,将不知是真害羞还是假害羞的颜九月打横抱起,转身朝寝殿走去,若是那暗处之人不是隐在他身后,定能发现他眼中止不住的笑意。那样子,像极了偷完鸡的狐狸。
网站地图